裴镜台站在卧室内,望着床上的人,神色有些复杂也有些难以置信。看着状作鼓包侧身背对着他睡觉的少年,裴镜台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他救了他,如今倒要反过来了,还真是奇妙。只是,他真是黄先生推荐给他的人?这么年轻,哪里像医术高明的样子?
“三少。”刘同送走了黄公,这才返身回来。见自家少爷正望着床上埋着被子睡觉的少年背身发愣,忙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也同样在发愣的李更,见他回过神,这才用眼神朝着床上示意了一下。
“哦。”李更明白意思,忙几步上前走到床边,朝背对着他们还在埋头大睡的少年轻声喊道:“沈兄弟,沈兄弟,醒醒。”
见床上那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又伸出手按着被子轻摇了摇。“沈兄弟,醒醒。”
床上的人这才轻轻地嚅动了几下,露出头来,转过身揉着迷蒙的双眼,声音清越沙哑。“李大哥,怎么了?”
“快起来!三少来啦!”李更不好动作,只能不停的眨眼示意,低声说着。
“三少?谁呀?”林珑意识还有些迷糊,脑袋打结,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我。你可还认得?”裴镜台朝前走了一步,让自己的样子完全展现在林珑的面前。
“你是......?”林珑望着眼前的华服公子疑惑的问道。这人看着很是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裴镜台心中顿时有挫败生成。“草棚避雨。”
“原来是你!”经他的一提醒,林珑倒是完全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嘛!
“是我。”裴镜台点点头,看着屋内众人一眼。“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李更本还想对林珑说些什么,不过见公子发话了,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应着和众人一起退出门外。
“听黄先生说,你会医术?”裴镜台从容的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望着床上目光湛湛的少年说道。
“当然。你不信?”林珑坐起身,与裴镜台平视着挑眉说道。
“既是黄先生亲荐,自不会有错。”
“说吧,有什么事?”林珑撇撇嘴。“嗳,不过咱们先说好啊,这忙可不是白帮的,就当是答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吧!”
“好。”裴镜台一口答应了下来,只要能救祖母,什么条件都无所谓,更何况只是抵消先前自己无意之举下的救命恩情。“你收拾一下,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出发?去哪里?还有要我去干什么?麻烦你都先说清楚。”林珑自来就不是个任人摆布的,虽人家对自己有恩,但也不能人家说东她就必须得朝东,有些事还是问清楚的好。
“去大临裴家,为我祖母诊治。”裴镜台看着警惕心过重的少年,觉得有些好笑。这少年年纪不大,心态倒是十分老成。
“大临。”林珑喃喃的念道。大临,终于要去了吗?轩哥哥可在?沈姐姐可在?其他人是不是也在?
第二日一大早,裴镜台一行人便在日暮将要缓缓升起的当口离开了别院。看着越来越远的村庄以及渐渐泛亮的日光,裴镜台静静凝视片刻后才转回了头,望着自上马车就闭目休息的林珑。“既然你要报恩,那就先待在我身边做个随从,等待机会吧!”
林珑闻言睁开了眼,点点头。虽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说,但也不打算戳破,估计这样对他也是有益无害的吧!“好。不过我只是报恩,并不是你真正的侍从,还望你莫要以恩为挟,做我不情愿之事。”
“可以。”果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啊!
就这样,在美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下,裴镜台与林珑达成了协议。然后各自闭目休息,留下一头雾水但不敢多言的美人兀自在行驶的马车中发愣。
约行了半天的路程,林珑这才听到刘护卫的声音。“三少,要进城了。”
“嗯。”裴镜台闭目应了一声,之后再无动静。
林珑忍不住心中对大临这个神秘国度的好奇,早已坐直身子靠近了窗户口,掀着白纱帘子往外瞧。首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巍峨的城墙以及城门口严正以待的身穿铠甲的士兵,有要进城之人,他们必是认真仔细的查阅进城凭证。
“来者止步,请拿出进城文牒。”一守城侍卫见车马行来,却不见有人下来,便出声拦住了这群行人的去路。
“这是否可以?”裴镜台挑开车帘,将手中的玉佩向那侍卫展示一看。
“原来是裴家少爷。多有得罪,请!”那侍卫待看清那玉佩,忙神态恭敬的行礼致歉。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进了大临。
而城外的庄严肃穆与城内完全不同。热闹的大街上,穿着鲜亮的人群来回穿梭,旁边高楼林立的酒楼更是建的金碧辉煌,奢华大气,完全一副贵妇人的姿态挺身而立,傲视沧渺。
林珑还待细看,就听见旁里突兀的传来一道正处变声期的男声。“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
林珑扭头去看,见是一位面容稚嫩的少年,面上全是惊喜的神情,只是下一刻便又换成了浓浓的担忧和焦急。
“公子,快!快跟我回府!老夫人,老夫人怕是......”
“什么!”裴镜台一急,从马车里快速的窜了出来,一把握住那少年的肩膀。“你说什么!说清楚!”
“老夫人怕是要熬不过去了,一直撑着一口气,想见您最后一面。”那少年眼泪刷刷直落,抽噎着神情很是伤心。
“回府!”裴镜台抢过一侍卫的坐骑,利落的翻身上马,正要甩马鞭离去,忽又似想起什么般,驾马冲到马车旁,俯身一把掀开车帘,朝着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的林珑喊道:“沈林,上来!”
“给我一匹马,我自己会骑。”林珑起身边往马车外走边说道。
“不用麻烦。”裴镜台此时的心中只剩下祖母病重垂危的消息,哪里还管其他,一把将走出马车还站在车壁上的林珑拦腰半抱上了自己的马背,在林珑反应不及的惊呼声中驾马驰骋而去。
“啊......!”一阵快速的翻腾后,林珑才算稳稳坐在了马背上,只是这样不经过当事人同意就强行粗鲁的行为,让林珑很是生气。“裴少爷,我们事先就有约定,这次来大临,纯属来还你恩情,你不能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愿之事。这事你也是答应的,现在却食言而肥,既然你如此不信守诺言,那就恕我无法再履行对你的承诺!”
“是我不对,可是事出从急,还请你谅解。”裴镜台的话随着急奔的马蹄声隐隐约约传来。
“‘人无信不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裴镜台没再应答,只是继续持缰绳甩鞭前行。林珑感觉又行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这才听见裴镜台“吁!”的一声,急勒缰绳迫使马儿停了下来。
“三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有人急急朝他们奔来,有人匆匆朝内院跑去。
“快快随我进去!”裴镜台一下得马来,见林珑竟还扭着头坐在马上同自己置气,直接凑前几步,将还坐在马背上的林珑抱了下来直往裴府而去,且丝毫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吓得林珑直叫。
“喂!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裴镜台闻言这才罢手,将人放下来。待林珑刚刚站定,又拉着她的手腕往里走。只是才行了不远的路程,就被迎面走来的几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美大叔,他上来二话不说就先甩了裴镜台一个巴掌,这才怒气冲天的朝着裴镜台喝道:“畜生!你还有脸回来!”
“啪!”
林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了一跳,原本还有些郁闷的心情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抬头望向身侧默然承受这一巴掌的裴镜台,见他表情淡淡,没有一丝躲闪或委屈的神情,好像早已习惯的样子。
“父亲。”
“谁是你父亲!我裴正华从来就没承认过有你这样不孝的儿子!先是克死了自己的生母,后又害死了自己的妹妹,难道现在还要拖死自己的祖母你才甘心吗?你是不是打算让我们裴家的人都死绝你才肯罢休?”
“儿子不敢。”
“哼!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裴正华怒气冲冲,一甩袖。“可恨我当年一时心软,没想到竟留下你这么个害人的孽障。要是早知道会有今日的遭遇,还不如一早就掐死你的好!”
“老爷,老夫人还等着见三少爷呢,您看?”一直站在旁边的老管家佝偻着身子,适时地提醒裴正华。
“哼!还不去等着我请你吗?!”裴正华这才想起正事,阴沉着脸狠狠一甩袖,满面怒容的说道。
“儿子不敢。”裴镜台垂首躬身说道。“请恕儿子先行告退。”
裴府所占之地在大临土地相对紧缺的情况下已算是十分的广阔了,一路走来,树木花草、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应尽有。且大临多富贵,人们惯会享受生活,所以裴府最多的就属房舍,几乎每走一段距离就会现出拱形门里一排排整齐有秩的屋舍。裴镜台一行人在老管家的带领下一路朝老夫人的居处福缘居行来,等行到门前时,就见有一年方五十左右的老嬷嬷正焦急地站在门口朝这边望过来,待见到他们,先是一喜,后赶忙小跑了几步过来。
“三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一直在等您呢!”
“薛嬷嬷,祖母她,她......”裴镜台见着来人是祖母身边伺候的贴身嬷嬷,赶忙迎上来扶住薛嬷嬷的胳膊问道。
“老夫人......怕是要熬不住了!”提起老夫人,薛嬷嬷泪如泉下,哭的不能自抑。“三少爷,老夫人一直在苦苦撑着等您回来,您还是赶快进去吧!”
“祖母!”裴镜台踉跄着脚步连连后退,脸上是悲痛的绝望。“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失了神般摇着头喃喃自语,忽然又状若发疯似得往老夫人的居处跑去。
林珑与其他众人赶紧跟了上去,在正堂内室里看到了正跪在床边的裴镜台,以及躺在床上未睁开眼的老夫人。
看着床上形容枯槁,气若游丝的祖母,裴镜台本想要唤醒她的急切心理竟莫名的生出些怯意来。此刻躺在床上熟睡的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最亲也最依赖的亲人,可她现在却生命垂危,只因为了见他而攒着一口气,若是见了呢,那将迎接他的又会是什么?他不敢再去往下想,也还没做好要面对的准备。
躺在床上睡的昏沉的老夫人突然睁开了眼,浑浊的双眼现出了一丝清明,她抬眼望了望正跪在她床边悲痛不已的裴镜台,然后目光越过他转开缓缓四顾,朝着屋中站立的人处看去。
“啊......啊......”老夫人眼中突然奔射出一缕亮光,双眸有神的发亮朝着人群处望去,脸上满是喜悦嘴里呜呜呀呀含糊不清。
裴镜台顺着祖母的目光看过去,正好对上林珑微感诧异的眼。见他望来,还略表无奈的挑挑眉,耸耸肩,摊着手表示自己无辜。
“祖母,孙儿回来晚了。”裴镜台对还望着林珑的祖母轻声说道,伸出去握住祖母的手也变的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伤着了她。
老夫人对裴镜台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殷切的望向人群中的林珑,却不见林珑有任何动作。老夫人顿时心急如焚,浑身绵软无力之下竟从裴镜台握着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朝着林珑伸出。“......小......台......”
“老夫人......”
屋中众人被这样含糊不清的一句话惊的不清。自老夫人生病以来,一直过得迷迷糊糊,认不得人,说不出话,且浑身绵软没有丝毫力气,每日只能睡着。而今日,不但神志清明了些许,竟还喊出了话,难道是回光返照?这样看来,老爷的话是对的,三公子果然是个不祥之人。人群中不少人都下意识的离床边跪着的裴镜台远了些,林珑将众人的动作都一一看在眼里。
“老夫人,三少爷就在您身边呢!您看,这就是三少爷,您的孙子呀!”薛嬷嬷凑了过来,轻着声音对床上还伸出着手,一瞬不瞬正盯着那陌生少年的老夫人说道。
老夫人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薛嬷嬷,然后又转目望向林珑,满目期许。“小......台......”
“沈林,你过来。”裴镜台望向人群中站立着的瘦弱少年,满目萧然的说道。“祖母怕是把你当成了我。”
“哦。”
林珑走了过去坐在床边,裴镜台将那只孱弱的手交到了林珑的手中,见老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忍不住心酸的别过脸去。
“奶奶,我来看您了。”林珑握住老夫人的手,对还望着她一脸笑容的老夫人眨眨眼,粲然一笑。“哦,对了,这是我新交的朋友,他也叫小台,您看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啊?”
躺在床上的老夫人竟笑着点了点头,还侧眸望了背着身的裴镜台一眼。
“喂!还不转过来让我奶奶瞧瞧。”林珑用胳膊肘了一下裴镜台,见他转过脸来,这才拉着他的胳膊挨近,笑眯眯的对看着他俩人的老夫人说道:“奶奶,他是我大哥,也就是您的孙子,您可不能不喜欢他哦。”
“......喜......欢。”老夫人欢喜的眉开眼笑,吃力的点点头吐出两个字。
“喂,还不赶紧介绍介绍你自己。”
“奶奶,我是小台,早先之前就常听您孙儿提起您,说他有位好祖母,我本还遗憾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幸见到您,实属小台三生有幸。”裴镜台见祖母正一瞬不眨微笑着慈爱的望着他看,那压抑在心中已久的情绪犹如倾泻的洪水般想要喷发的一发不可收拾,只是现在的情况却不容许他肆意宣泄。
“今日之事,谢谢你。”裴镜台在回往自己居处的路上对与他同行的林珑说道。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林珑回应道。“哦,对了,关于你祖母......”
“三少。”还不等林珑将要说的话说完,就见刘同从对面疾步走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小霏被二夫人的人给带走了!”
“怎么回事?”裴镜台霎时间沉下了脸,冷声问道。
“具体的情况小的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刚才听人来报,说是小霏冲撞了五小姐,这才被二夫人的人以以下犯上的罪名给带走了,说是要按规矩处置。”
“走,去看看!”
刘同见裴镜台折身要往来时的路方向走去,赶忙上前一步拦住。“三少,小的听到消息时小霏已被带走好一会儿了,现在估计应该是回去了。”
“回去!”
裴镜台一路心焦的往自己的居处快步走去,林珑与刘同紧随其后,却不想他们俩人还未踏进院子,就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争先恐后的相继朝着裴镜台围了过来,瞬间便将走在他们前面的裴镜台湮没在女人堆里。
“三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奴家好想您呐!”
“是啊,是啊!三少爷,您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奴家日日夜夜惦记着您。”
“三少爷就是偏心,外出游玩就只带了念月妹妹一人,让众家姐妹在家苦苦等候、日思夜盼。”
............
“刘大哥,她们是谁啊?”林珑倾近刘同身侧,小声的掩手问道。
“哦,她们都是三少的妾室。”
“你家公子的娘子军团可真够壮观的啊!要是再多收几个,完全可以组建个小部队上阵杀敌,为国尽忠了嘛!”
“沈兄弟,你怕是有所不知,大临人最重孝义和子嗣,如果要说孝义是道德的标尺的话,那么子嗣便是关系宗族大家存亡的根本所在。”
“其实不管是哪里,子嗣的重要那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你们这里,对子嗣的在意还是太过恐怖了。毕竟人多是非也多啊!”
“相公——”
林珑边与刘同说话,边津津有味的看着戏,突然被这声似被人捏住了嗓子的软绵绵声音吓得浑身一抖,鸡皮疙瘩爬满身,赶忙寻声望去,这才瞧见从院中走廊里缓缓过来的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嬷嬷打扮但衣着不俗的老妇人,她的身旁站着的是一位十八、九的,容颜秀丽,头上插满金钗的年轻女子。此时她正搀扶着那位老妇人缓缓朝这边行来,随着她的移动,那满头明晃晃的金钗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极其晃眼。
“奶娘。”裴镜台黑沉着脸排开围着他的女人,朝着那走过来的老妇人行了一礼。
“嗯,三少爷你回来了。”那老妇人点点头,对裴镜台笑得很是温和。“三少爷这次外出游玩的时日比往日都要久些,看着都瘦了。若是三少爷当初愿意听从老奴的安排将红缨带在身边,就不会这般受苦了。”
“劳烦奶娘时时惦记,我无事。”
“娘,你看你看,相公果然还是最疼爱那个念月,走哪都带着她,都不愿带红缨出去一次。”老妇人身旁的女子闻言神情一变,拉着老妇人的胳膊泫然若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好了,红缨,三少爷这样安排自有他的用意,你是三少爷的妻子,唯一该做的就是要全心全意的伺候好三少爷,为裴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至于其他的,我想三少爷应该清楚要如何做,不用你一个妇道人家多嘴。”
“是,娘教训的是,红缨自当谨记。”本还十分委屈的女子听完老妇人的话立马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娇羞地垂首频频朝裴镜台偷偷看去。
“嗯,这样才对。”老妇人欣慰的拍了拍女子的手。“你去吩咐下人为三少爷准备些饭菜和热水来。”
“好,我这就亲自过去。”
“先不急。奶娘,小霏回来了没?”裴镜台抬手阻止那女子准备离去的动作,望着老妇人询问道。
“哦,回来了,在他自己房间。今日他冲撞了五小姐,二夫人打了他三十棍子以示惩罚。三少爷,你可要好好管教这皮小子,不然以后他的胆子会越来越大,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可有找大夫给他看过?”
“看了,也开了药,说是要躺个十天半月的才能好。”
“有劳奶娘费心了。”裴镜台拱手行了一礼后,这才转眸对着那女子说道:“红缨,你先扶奶娘回房休息吧!我去看看小霏的伤势如何。”
“那红缨等相公一起吃饭。”
“不用等我,你和奶娘先吃,我有朋友需要招呼。”
“好吧!那相公晚上可一定要来红缨这里啊!”
“好。”
见裴镜台答应,红缨这才心满意足的搀扶着老妇人一起离开了。林珑看众人的注意力还在那对没走远的母女身上,忙快速的凑到裴镜台的身边,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揶揄着说道:“裴公子,你的口味还真够独特的。”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句玩笑的话,可裴镜台听了却顿觉浑身不自在,闪躲着那双明亮的双眼,答非所问的说道:“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
“帮我的书童治伤。”
“可以,前面带路。”
林珑一路随着裴镜台来到了小霏的住处,待刘同敲过门等不到回应后,裴镜台这才命刘同推门而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鼻,刺的裴镜台皱紧了眉头,如此浓重的血腥味可见小霏伤的不轻。
刘同已率先一步走向了床边,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年,刘同顿时放轻了自己所有的动作。“小霏,小霏。”
趴在床上的少年双目紧闭,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刘同抬头望了裴镜台一眼,脸上满是愤恨的情绪。“真是太可恶了,竟将人打成了这样!三少,小霏性子虽有些跳脱,但自小长在裴府,哪会不知道分寸,这事怕是被人陷害了。”
“是他们在警告我,只是却让小霏当了这替罪羊了。”裴镜台坐在床边看着昏迷的少年沉声说道。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他们还真以为老夫人病倒了,我们就害怕他们了?若是有胆就放马过来,我刘同第一个应战!”
“刘同!你的责任是保护好三少爷,而不是给三少爷增添麻烦。”老管家端着药站在门口肃着脸呵斥道。
“包伯。”裴镜台起身望向正进门来的老管家,神情很是恭敬。
“三少爷。”老管家谦恭的点头示意。“您一路劳累,还是赶紧回去休息的好,小霏这里有我照顾。”
“我带了大夫过来给小霏看伤,等治疗完了再回。”
“大夫?”老管家的目光在裴镜台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未果。
“是。”裴镜台点点头,这才侧首对身边的林珑说道:“沈林,麻烦你了。”
林珑点点头,越过裴镜台坐到床边,握住床上昏迷着的少年的手腕沉心把脉。
“三少爷,这......”老管家望着坐在床边为他孙儿把脉的少年,有些难以置信。见裴镜台点头肯定,这才压下心中的疑问,看这少年诊治。
林珑把完脉后,又掀开盖在小霏身上的薄被看了看他的伤势,这才起身望着裴镜台说道:“看来你的仇人真是恨你入骨了,仅仅三十棍就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这么严重!”老管家一惊,霎时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是刚才请来的大夫说是伤势不重,将养个十天半月的就能活蹦乱跳了。”
“不信你自己看。”林珑掀开小霏身上的薄被,将涂满药膏的地方轻轻抹开一些,立马有血涌出,还有那皮开肉绽的伤痕。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严重!”老管家惊得连连后退。
“若不是那大夫技术不到家的话,估计就是被人收买了。”林珑抹回那些药膏,见血止住,这才起身说道。
“可恶!我去找他!”刘同义愤填膺的要冲出去。
“人怕是已经躲起来了,你去了也找不到。”林珑好心提醒了一句,这才望向老管家。“药方在哪,我看看。”
“哦,在我这。”老管家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药方,交到林珑的手上,神情满是悲伤痛苦,跪在林珑面前哀求连连。“沈公子,求您一定要救活老奴的孙儿,他爹娘去世的早,只留这么一根独苗,要是,要是再走了,那老奴一家可真是要断子绝孙了啊!”
“管家,您老快快请起。我是受你们家裴公子之恩过来报恩的,救他在乎的人是我理所应当做的事,您老不必行此大礼。再说我是一名医者,行的就是救死扶伤之事,既然看见了自是不会袖手旁观,您老请放心。”林珑赶忙将跪着的老管家扶了起来,轻声安慰。
“谢谢,谢谢您!沈公子。”老管家听到自己孙子有救,心下激动地作势又要拜倒在地朝林珑道谢。
“我是晚辈,哪敢受您一拜,您这不是要折煞我麽。”林珑眼疾手快,赶忙将人拉住,止住了老管家要拜下去身子。
“包伯,您还是先让沈林看看药方,若是要感谢,等小霏好了再由他亲自感谢也不迟。”裴镜台适时的站出来为林珑解了围。
“哦,对对,看我这老糊涂!”老管家这才恍然大悟,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这张方子没什么问题。”林珑看完药方,抬头对裴镜台三人说道。“这样看来那位大夫倒不是个见钱眼开的,若我没猜错的话,怕还是位仁慈的主。”
“沈公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奴怎么听不懂啊!”老管家听的云里雾里的。
“管家,您老听不懂才属正常,若是您懂了,那就证明我这医术是白学了。”林珑望着老管家一笑,这才解释道:“刚才你们也都看见了,我一抹药膏血就出来了,可见这药膏的止血效果并不好,但从这张药方又可以看出,那名大夫的医术还是相当高明的,所以这就排除了那名大夫技术不好之说,可以肯定他必是受人胁迫,拿人好处,所以才会这样用药。但他却又告诉你们十天半月的就能好,其实他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不落人口实的同时又不伤害一个无辜人的性命,到时虽然您孙儿的伤还没好但性命却是无虞,那他再说些什么医术不济,另请高明之类的话,完全就是给彼此一个退路,各相安好。这样算来,你们这次倒是在不知不觉中稳赢了对方一把。”
“沈兄弟,你这话我不同意。人生在世,性命尤为重要,若是没了命,那一切都将是空谈,你怎可把人命看做赌博的筹码来对待?”刘同满脸不认同,出声反驳着林珑的说法。
“刘大哥可曾听过一句话?‘人生就像赌博。’而我们自己,不仅是赌徒也是赌桌上的筹码,押对了宝一生无忧,押错了可能就是悲惨一生,这也就注定了有些人的命一出生就比别人好。当你还在为愁吃愁穿烦恼的时候,别人却在为吃什么饭、穿什么衣而困扰;当你生活拮据在为生存犯愁的时候,别人却能一掷千金而不皱眉头;当你还在埋头苦读渴望出人头地的时候,别人却能轻易达到你渴望的目标。刘大哥,这些难道还不足够说明问题吗?或者我该问你一句,为何人一出生就会被划分出等级,难道是谁不如谁?”
“这,当然不是了。”
“那是为何?”
“我,我。”刘同被林珑的这一通道理说的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辩解了,因为他也觉得林珑说的很在理。
“好了,都不要纠结此事了,这其实和先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是同一个道理,都是人们无法破译的问题,再纠结下去也无果。沈林,你还是先帮小霏治伤吧!”裴镜台虽震惊于林珑的独特思维和敏锐的判断力,但还记得来此的目的,赶忙出声制止了这样有关人生与赌博的长篇大论。
“好。”林珑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见桌子上有纸笔,便走过去坐下重新写了两张药方交给老管家。“这张是外用药,药材碾碎了和着蜂蜜涂在患处;这张是内用药,温水煎服,熬一刻钟就好,早晚各一次。没什么需要忌口的,但最好还是吃清淡些。”
“好好,老奴记下了,谢谢沈公子!”老管家拿着药方很是感激。
“这是我应该做的,您老就不要跟我那么客气了。”林珑摆摆手,生怕老管家又要下跪,赶忙对站在她身边的裴镜台说道:“裴公子,我有些饿了,现在可以用饭了吗?”
“当然可以。是我的疏忽害你挨饿,抱歉。”裴镜台也才想起还没吃饭,歉疚的对林珑说道。“刘同......”
“三少爷,让老奴去吧!”老管家出声打断了裴镜台要说下去的话。
“也好,那你去吧!刘同,你先在这照顾小霏。”
“是,三少。”
林珑站在一边没有作声,她能猜到老管家的意思,也愿意接受他的好意。这样,老管家心里对她的谢意火焰也会降低一些。
等林珑跟随着裴镜台到达用膳的地方,这才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果然如她所料,端上桌的饭菜无一不美味可口,就连口味刁钻的裴镜台也吃的连连叫好。
“今日倒是沾了你的光,尝了这等美味。”裴镜台心满意足的拿条手绢擦着自己的手。
“我沾你的光才对。若没有你这个恩人,我不会来此,也不会救人,更不会吃到这样的美味。”林珑玩弄着手中的筷子和碗里的饭,没办法,吃得太饱了,撑得难受。
“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免得撑坏了自己。”裴镜台好笑的看着吃撑了的林珑。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行为。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就因为没这半碗饭而饿死了自己。”林珑瞪了裴镜台一眼说道。
“那你吃掉这半碗饭,岂不是也不给别人活路了?”裴镜台笑着反驳。
“这你就说错了。若是我知道有人挨饿,必会在吃饭之前就分他一半,而不是自己吃剩下的再给他。叫你别浪费粮食,不是说你把它们全部吃掉就叫节约,而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希望以后的你可以学会适量,不要造成不必要的浪费。”林珑刨完了碗里剩下的饭,这才收了筷子置于碗上。“不行,吃的太饱,我得运动一会儿。”
裴镜台默不作声的看着因为吃撑而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来回走动的林珑。这少年,身上有太多不同于他人的独特之处,仿佛一块宝,只稍稍看到了其中的一角,更多的还需要再去挖掘。
“哦,对了,有一事差点忘了跟你讲。”还在抱着肚子来回走动的林珑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对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的裴镜台说道。
“都下去吧!碗碟一会儿再来收。”裴镜台接到林珑的眼神示意,明了她的意思,对伺候在一旁的仆人说道。
“是。”
见膳间仆人都一一退下,林珑这才凑近在裴镜台身旁坐下,只用俩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道:“你祖母的脉我悄悄把过了,确实是中了毒。”
“你说真的?!”裴镜台一惊,没想到这少年的动作竟如此的快,他还以为要等些时日的。“那你可知道我祖母中了什么毒?”
“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毒应该是西疆的五毒十味散。”
“五毒十味散?”
“嗯,就是将五种含有剧毒的动物毒液混合在十种至毒的草药中制成的。”
“什么!那我祖母可还有救?”裴镜台震惊万分,难以置信有人会给一位老弱妇人下如此剧毒的药来毒害她。
“别担心,你祖母还有救,怕是那人担心一次的药量太大被人发现问题,所以每回投入的药都非常的少。只是解毒容易,想要赶紧找到凶手却有些困难,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你的意思是说,祖母身边也许有内鬼?”
“是。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人下药,可见是你祖母极信任之人,所以才没有任何防备。你最好将你祖母身边的人都一一调查一番。”
“好,我会派人秘密调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