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没有变革与创新,任何事物都难免会走向僵化和没落,文学艺术也是如此。因而对那些敢于开拓进取、探索新路的先驱者来讲,无论成败,其精神都是值得敬佩的。在新派武侠小说界就有这样两位旗帜鲜明的求新求变者,他们就是古龙和温瑞安。
武侠小说发展到集大成的梁羽生、金庸那里,似乎已走到了极致,后人实难超越。古龙率先认识到了这一问题,他感到按照传统武侠小说的写法,谁也超不过梁、金,沿着他们的路子写下去,绝对没有出路。所以他在《多情剑客无情剑》的序言中讲:“我们这一代的武侠小说……至王度庐的《铁骑银瓶》和朱贞木的《七杀碑》为一变,至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又一变,到现在已又有十几年了,现在无疑又已到了应该变的时候!”
他认为“要求变,就得求新,就得突破那些陈旧的固定形式,尝试去吸收”。于是他开始自觉地向欧美文学甚至电影中汲取营养。思想上以人生哲理取胜,情节上以推理惊悚取胜,节奏上则如蒙太奇镜头般干净迅捷地切换。他还深刻领会了日本武士文学彰显的“以剑道参悟人生真谛”的创作思想,借鉴其注重战前气氛及一刀决胜负的写法,摒弃了中国传统武侠中冗长拖沓的打斗描写,文笔也日趋简洁化、散文化。
这些变革很快便显现出积极效果,其创作一时迸发了不同寻常的生机与活力。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起,“楚留香”系列、《萧十一郎》、《多情剑客无情剑》、《七种武器》系列、“陆小凤”系列、《三少爷的剑》等名作相继问世,古龙迎来了自己创作生涯中笑傲江湖、独领风骚的最辉煌的十年。
但创新也是一柄双刃剑,当古龙尝尽变革的甜头而又不思节制的时候,他便逐渐陷入“为新而新、为变而变”的怪圈,不顾艺术基本规律的过分创新使他的创作最终走到了进退维谷的绝境。他在《大旗英雄传》的序言中写道:“在我这一生中使我觉得最痛苦,受到的挫折最大的便是《天涯·明月·刀》。因为那时候我一直想‘求新’、‘求变’、‘求突破’,我自己也不知是想突破别人还是想突破自己。”
随着《圆月弯刀》、《碧血洗银枪》、《新月传奇》、《绝不低头》等一系列探索新作的接连失败,曾经的武侠宗师一蹶不振。1976年后的古龙就明显开始走下坡路了。
应当说,古龙的武侠改革前期是非常成功的,打破旧派武侠窠臼的同时,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流派风格,确立了继金庸之后一代宗师的崇高地位,对武侠小说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然而真理与谬误之间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古龙在求“新”的途中迷失了方向,走上了“怪”的道路。情节离奇诡异、荒唐夸张,结构随意松散、虎头蛇尾,语言雕琢晦涩、不知所云。丢弃了传统武侠的基本精神,越变越没了中国小说的味道,故有评论说:“他写的已不再是中国武侠而是‘西化武侠’了!”对古龙来讲,真可谓“成也创新,败也创新”。
温瑞安是古龙之后凤毛麟角的武侠大家。他从一开始就绝不按金庸的传统方式来写武侠,而是明确沿袭了古龙的风格路线,力求创新。他的现代文学功力比较深厚,又是位正牌的现代诗人,加之他自小便是个编故事的好手,一出道就有不凡的表现。其早期作品如《四大名捕》、《神州奇侠》、《血河车》等写得既富新意,又有韵味,诗化语言优美凝练、耐人咀嚼,情节发展跌宕起伏,人物塑造也比较生动。因而他迅速走向成功,并赢得了广泛的声誉,被认为是继梁、金、古后又一位大师级的人物。
温瑞安也是个不断求变的人,可古龙的西化之路已经走得太远了,他本应迷途知返才对,而他却在古龙的路上继续执著前行,他的武侠革新的失败似乎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1987年他的《杀了你,好吗?》于台湾最畅销的报刊《联合报》副刊连载,成为了他所谓的“现代派武侠”创作的起点。此后他的“求变”之路便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仅从小说的题目看就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什么《请·请请·请请请》、《力拔山河气盖世·牛肉面》、《没有说过坏话的可以不看》、《失去舌头了吗?》、《请借夫人一用》,古怪到了极致。作品除内容荒诞不经外,还大量用一个词甚至一个字为段,括号、破折号等标点也满天飞,显得格式乱七八糟,除了所谓直观的视觉效果,实无任何艺术价值可言。
他还在自己的《闯将》后记中说:“武侠小说必须突变!……成与败,得与失,我不管,但这样写法使我觉得很好玩。”但文学不是让谁随便来玩耍的,这种极端个人化的创作终于让他丧失了读者,也将新派武侠带到了末路。正如武侠评论家叶洪生所说:“中国文字之美就在温瑞安的‘突变’下,被割裂得支离破碎;而新派武侠小说也在他的‘好玩’下,被彻底‘异化’掉了。”温瑞安求变的失败成为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武侠文学急剧衰落的重要标志。
本想创新发展却落了个自我毁灭,这恐怕是古、温二人所始料未及的。其实他们最初变革时的“野心”是很大的。古龙是打算像托尔斯泰、海明威那些伟大的作家们一样,“用敏锐的观察力、丰富的想象力和一种悲天悯人的同情心,有力地刻画出人性,表达出主题,使读者在悲欢感动之余,还能对这世上的人与事,看得更深,更远些”。这种力图提高武侠小说思想艺术品质的初衷绝对是值得肯定的,但他们后期的创作实践却是与其背道而驰了。
还是那句话,凡事过犹不及,梁羽生等老作家不思变通,自是走向了僵化,而古、温二人背离武侠文学的本质属性,“为新而新”,终也一败涂地。他们“求变”之路的经验与教训,很值得我们当今的武侠创作者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