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不用每日早起去向赵泓铄请安,虽然八年来每日心里抱怨,但是现在,却反而有些怀念。以他那样的脾气,怎么可能在监牢中呆得住?
知道太学院中传来读书之声,顾乐阳才轻轻打开房门走出去。她不想与赵泓毅碰面,生病那几日倒是没有来看望,也没有叫人送东西来。文辞会之时受了他的好处,理应去道谢的。
顾乐阳绕道出了太学院,携着赵泓彦的金牌,前往宫中监牢去了。
这地方不陌生了,前不久刚跟顾乐连一起在牢房里呆了半月。
从外面望去就像是一处宫中寻常的院子,青砖琉顶,门前干干净净,十分整齐。但是顾乐阳知道,里面情景绝对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光鲜。朱红色大门,七步一个侍卫严密的把守。
“小柳子?”
就在监牢不远处一颗大树下,小柳子怀抱一堆东西,蹲在树下,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顾乐阳赶紧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小柳子抬起头来,显然的有些意外,转而哼笑一声,继续在地上写画:“原来是顾大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咱们主子。”
小柳子手上一顿:“别假惺惺的了,难得做出这么记挂的样子来,咱们爷也看不到。”
小柳子的冷淡和冷嘲热讽,叫顾乐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躬身蹲在小柳子身边,看他在地上胡乱的写画,想是来了许久,已经掘起一小堆土,被太阳蒸干,变作细细的白沙状。
“我知道你是怪罪我,咱们爷怕也不想看见我吧!但我也是无可奈何,能看看主子无恙,才能安些心。你是来给爷送东西的吧,我有这个,咱们一起进去吧!”
看见顾乐阳拿出金牌,小柳子大吃一惊,擦了擦手接过去,左翻右看:“哪里来的?咱们宫里有这个的,怕是只有五王爷......只听闻过,还未见过,就这金牌,足足有十两金。”
顾乐阳笑笑拿过来:“就你这句话该当杀头,这金牌可是只值十两金?你别管怎么来的,只要有这个,咱们就能进去了。”
小柳子瞧着她,呼了一口气,揽上顾乐阳肩膀:“看来你不是来做样子的,是兄弟怪罪你了。我就不进去了,在这里候着,不缺主子的用项便好。”
原来小柳子自打赵泓铄进监牢第一天起,就抱着一堆东西守在这附近。知道主子不过在里面呆些天就出来了,不会被为难,受不着委屈。就怕想要什么东西了,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监牢里没有,不能照应周全。
“他们能许?”
小柳子不屑道:“咱们宫里规矩比天上的星星都多,唯独没有管这一项的。我在这里,又不妨碍他们。我是奴才,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主子既然在牢里,我小柳子当然就该在外面陪着。放心吧,他们都收了不少好处了。”小柳子神采飞扬说着,忽然的就泄气下来:“这都几天了,爷什么吩咐都没有,牢里的饭菜能吃得惯么?咱们爷哪里受过这番委屈,遭这样的罪?”
想不到小柳子竟然这样周到贴心,顾乐阳十分动容:“既然放心不下,就一起去看看咱们爷吧!”
小柳子摇摇头:“爷见我这小奴才有什么用?你来了便好,陪咱爷好好说说话,也能宽宽他的心思。”
顾乐阳便也不再勉强:“你已经不怪罪我了么?”
小柳子笑笑:“我做一辈子奴才了,知道做奴才的难处。”从包裹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食盒:“今早刚吩咐做的小点心,你给咱王爷拿去吧!”
顾乐阳愣了一下,接过食盒,起身作揖:“多谢你。”
金牌一出,皆都跪了,一侍卫道:“顾大人请。”
顾乐阳谢过,随他进入监牢大门,穿过幽暗的通道:“七王爷还好吧?”
侍卫叹一声:“还好,不过一直都不说话,也很少吃东西。”
一直走到最尽头,左拐往上两个台阶,一个独立的小牢房,虽然到处充斥着霉湿的气味,但这里却比其他地方干燥些,而且清净。牢房右上角有一个方形小窗,阳光透进来正照在牢房小桌上,一片耀眼的明白。
侍卫行礼:“属下见过七王爷,顾大人来瞧您了。”
想是习惯了的,那侍卫没有等着赵泓铄叫他起身,站起来拿钥匙开了锁:“顾大人请,属下告退。”
“多谢!”
侍卫离开后,顾乐阳并不敢擅自进入牢门。牢房地面上铺满稻草,一张砖砌的小床,一张黑色的小桌子。赵泓铄坐在墙角一堆稻草之上,背靠着墙壁,上身掩映在暗影中。
提起衣襟跪地,顾乐阳勉强笑笑:“爷,微臣来瞧您了。”
听见她的声音,一直闭目养神的赵泓铄这才睁开了眼睛:“手里拿的什么?”
声音虽有些沙哑,淡淡的,却一如往常清冽的感觉。
“回爷,是小柳子给您送来的点心。”
“你进来吧!”
赵泓铄简短丢过一句,却未有动作:“小柳子的伤好了?”
“伤?”顾乐阳讶异了一声,躬身走进牢房,将那食盒摆在黑色小桌上,打开盒盖,来到赵泓铄面前。
“王爷您?”
顾乐阳急切一声,但见赵泓铄手脚俱被铁链锁着,零乱的头发遮盖住半个脸。伸手扶他,赵泓铄吃痛倒吸一声,沉重的起身,伴着铁链撞击之声,慢慢走到桌前,盘腿坐下,身子半倚在砖头砌成的小床上。
光亮处顾乐阳看得清了,但见他手脚俱戴铁链,锈迹斑斑的链子在手腕处磨得一块块青紫,胳膊上缠着白布,渗出鲜红的血迹。脸色有些苍白,眼帘半垂,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不必惊讶,父皇对他这般忤逆的儿子,已经算是极度包容了。”
顾乐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知道自己不能多问,只得勉强笑笑,取出一块糕点:“爷,吃点吧!”
赵泓铄摇了摇头,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顾乐阳会意,赶紧将点心放下,撩起衣袖,为赵泓铄拿捏。手触十分僵硬,戴着这些铁链子,想必十分辛苦。
“来这里作甚?劫狱不成?”
赵泓铄微闭双目,嘴角有一丝上扬的弧度。
想不到他竟还有心思跟自己说这样的玩笑话,顾乐阳低了低头:“微臣哪有那样的本事?”
“怎么进来的?”
“回爷,是这个。”顾乐阳伸手取出金牌,放在小桌上。
赵泓铄睁开眼睛看了看:“五哥倒是大方的很,你顾乐阳也是今非昔比了。”
顾乐阳手上一停,干笑了两声:“微臣又呆又笨,几辈子才修来给爷做奴才的福分。就算万幸长了点出息,也是爷点播的造化......呵呵。”
生怕赵泓铄往不该有的地方误会,顾乐阳急切表一表忠心,又觉自己胡言乱语,就那一丝假笑也扯不出来了。提襟跪在赵泓铄面前:“微臣罪该万死,对不起主子。”
“哦?”赵泓铄抬眼看她,却是一笑:“你且说说,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本王的事?”
顾乐阳深拜下去:“右丞......微臣奉旨监斩......王爷......”
赵泓铄眉头慢慢蹙起:“顾乐阳,你的巧言善辩哪里去了?本王已经知道,你也不必再说。如今有机会另栖高枝,等封了官效忠皇上去。跟在本王身边,讨不到多少好处,本王也自然留不住你了。”
赵泓铄此番话说得真切,但也是在探她。
这样时候,顾乐阳却已是真心实意:“微臣发过誓言,誓死效忠王爷。臣的忠心,但求日久可表,天长可鉴。臣心意已决,王爷什么都不必再说!”
赵泓铄沉默了,看着那一束阳光中翩翩舞动的微尘:“你有胆量做这样的奴才,本王又怎能对不起你?”
伸手拿起那块金牌,在手中掂了掂:“想要什么东西,不能总等着别人给。”看看自己的手脚:“一个王爷,这副模样成什么体统?走了,回太宣殿!”
“太宣殿!?”
顾乐阳惊得猛然抬头,赵泓铄哼笑一声:“见这金牌如见皇上,它能斩杀大臣,也自然可以将本王轻而易举送去
太宣殿。你若不敢,那便作罢好了,总归还有十多日,也是一样的。”
顾乐阳定定盯着那块金牌,这番做了,可谓忤逆了五王爷,忤逆了皇上。她不是金牌的主人,不能拿它私自做什么事,就是这次来探监,也说奉了五王爷的命。但私自放走皇上下旨关押的人,即便是赵泓彦亲自来执行,事后也要有一番交代才行吧。
姚染青和顾萧若是知道......
顾乐阳死死盯着这金牌,却又觉得这件事充满了诱惑。刚刚表了忠心,她不能忤逆赵泓铄的意思,况且......慢慢直起了身子:“来人!”
响亮一喝,顾乐阳觉得自己的脊背挺拔了许多。这一次是她自己做的决议,无论是忤逆还是效忠,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可以自己去独自选择和冒险的勇气。
赵泓铄露出玩味笑容,因为他的这个伴读太过于紧张了。双拳紧握,紧紧抿着嘴唇,眼神里却是刚毅坚决,又不是叫他去赴死。
但是赵泓铄知道,她已经拿出赴死的决心和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