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走后,小童百无聊赖之际便出了屋子。原来这冷宫也是些个单独的院子,与寻常人家无甚两样。老妇的院子门也是上了把大的铜锁,旁边大石上雕着三个大字:幽清宫。
除了小童暂时住的一间屋子,旁边也就只是两间一般大小的屋。老妇在屋前的园子里种了各色的蔬菜,此时已是成熟的季节,显得郁郁葱葱格外耀眼。园子的一角有棵参天大树,小童也叫不出它的名号,怕是夏日里能开满一树花的。此刻叶子正随风四散飘落,看着倒有了份凄凉的美态,那枝丫更是呈现出一股苍劲浑厚的姿态来。
天突然阴沉起来,心境更添了阴郁。不由得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一切,突然间觉得这天气与那些扰人的事一同幻化成了一把锥心的刀,此刻直直插进小童的心间,疼痛得她简直喘不过气来。衣衫早已换过,老妇亲手而缝的裙袄虽不美丽却异常温暖。望着,小童不禁想起了祖母,顿时又情不自禁流起了泪来。
突然间,老妇在身后大声喝道:“青儿怎又哭了?这爱哭的毛病何时能改?即便是女子也应有个气概才是。”
小童闻言赶忙拭去眼泪,转身行起了大礼。
老妇见了更是怒不可遏起来:“你个小蹄子为何行如此大礼?是让老身折寿么?还不快起来。”
小童见老妇似乎真的动了怒气,只好站起,慌忙说道:“婆婆对宫燕恩重如山,有如再生父母。宫燕叩拜理所当然。若婆婆不嫌弃宫燕,宫燕决心侍奉婆婆孤老颐养天年。”
老妇又是一阵怒吼:“说得什么浑话,你这般年纪轻轻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困于这孤冷的院中,与我这个老婆子朝夕相对?若真是从此颓废,你可曾想到你的父母姐妹?何以忍心让他们痛心疾首?真是个混账东西,算是老身看错你了。”说着,老妇喘着粗气,不等小童反应便向屋内走去。
小童呆愣在那里,早已理不出分毫头绪来。困惑着,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她又如何愿意一辈子困死于此,只是太子与太后都撂下狠话,她岂能有命违抗?婆婆啊婆婆,你可知小童只是平凡的女子,在这样一个世道里能保了性命已是万分不易,如何谈什么气概?忍不住长长叹息道:“烛花台,烛泪横,枯等岁月到白头。女儿心事与谁说,那堪哀,岂知已是伤心时?”
正是万般惆怅之际,老妇突然又从屋中走了出来,凝重地望着小童。半晌,才转过身去凝望起那棵大树,凄然说道:“老身已在这里整整守了40多年。那棵树到了夏天会开满一树粉红色的花,不久却又凋落光了。每日里我便是期盼着它再一次开花的日子,如同我一直期盼着有一日能出了这院子重获了自由。年复一年竟这么多岁月了,孤独伴着我。那份寂寥冷清凄苦岂是外人能体会的。”说罢,竟已是老泪纵横。
小童听着心堵得难受,冒然掏出丝绢替老妇拭泪道:“婆婆不必伤怀。宫燕便是上天怜见,送来陪伴婆婆的。宫燕不想再出去了,一直陪着婆婆可好?”
老妇眼里闪着泪花,一时间竟无法成语。
小童也不由得潸然泪下。
整整一个下午,两人都沉浸在各自无限的伤怀里。
晚间,老妇又来了小童的屋子送晚饭。原先几分严肃的脸早已换成了一副慈祥的模样。眉宇间更添了对小童的喜爱来。望着小童狼吞虎咽的样子,老妇开怀地说道:“慢点吃,别噎到了。青儿,见你谈吐文雅你定是琴棋书画了得。师从于谁家?”
小童立马将早已吃得精光的碗放下,羞涩着说道:“婆婆见笑了。宫燕其实只认得一些字,读过一些书罢了。哪那般的能耐懂那么多来。”
老妇突然板了脸道:“莫再称自己为宫燕。从此刻起,你便是我的青儿,不然老身定要生气了不可。”
小童见状慌忙点头道:“哦,青儿记下了。”
老妇这才又开怀一笑,继续问道:“青儿真不会琴棋书画?秀女定要会其一才是。老身真有些糊涂了。”
小童的脸刷一下红了起来,腼腆道:“不满婆婆,青儿倒是极喜抚琴,只是琴艺不算精湛,怕要贻笑大方了不可。”
老妇大笑了两声,随即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红布包裹着的物件。冲着小童神秘一笑,道:“这是老身放了40多年的琴。”说着,若有所思地将那红布打开。一把做工极为精细的古琴顿时印入眼帘。老妇视若珍宝般轻抚着每一根琴丝,半天才又继续说道:“我已经40多年没有抚琴了。先帝最喜我抚的琴,最喜我唱那首曲子。一晃眼,便已是40多年。我老了,再也没有了心力。怕是没多久便要去见先帝的。”老妇自顾自说着话,全然没有发觉小童已是满眼泪花。
突然,老妇收起了那份忧伤,硬声道:“青儿莫再走我的老路。老身不想你是又一个云妃。我那日听得太子言辞间对你有心。你何不利用太子离开这里?”
小童立马摇起头来:“婆婆有所不知。太子不是真心喜欢我的。几次都把青儿打得遍体鳞伤。试问,这岂是喜爱一个女子的手法?再者,实不相瞒,青儿心中已有了人,无法再和其他男子再有牵连。”
“哦?青儿心中的那个人是谁?可否告诉老身?”
小童红着脸,低着头,轻声回道:“是当今的二皇子。”
老妇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甚好。桓儿虽然脾气心性有些狂傲,骨子里却是个真情真意的汉子。老身也偏爱这个孙……二皇子。”老妇硬生生将那个词吞了回去,眼不禁望了望小童,见她毫无反应便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太子其实也是个好孩子。只是他怕是身不由己。他对你的这些作为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小长于皇宫,见到的人不是阿谀奉承便是别有用心。他又将背负起整个的江山社稷,皇上对他的期望自然十分的高。他心中定是压力重重,难免性情有些喜怒无常,青儿要谅解才是。”
小童听了,点点头慎重地说道:“嗯。婆婆的一番话让青儿茅塞顿开。看来以前是青儿错看太子了。想必他心中定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孤独。”
老妇微笑地颔首道:“青儿真是冰雪从明,善解人意。也难怪太子与二皇子会喜欢你。青儿如实告诉老身,你是否真想永远留在此地?”
小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思考了片刻,便说道:“那日,太子撂下狠话,我不得出督查院半步,不然杀无赦。”
老妇又是神秘地一笑:“不然,不然。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只是青儿定要答应一切听从老身的安排。无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得照做。我包你很快就可出去。”
小童侧着头细想了片刻,慎重道:“实不相瞒,其实青儿还是很想出去的。青儿心中十分挂念我那祖母。但我又有些难舍婆婆,若我走了婆婆一人在此分外孤独。一时间有些难以取舍。”
“青儿情意老身心领了。你还年轻,切不可断送了自己的一生。更何况若他日青儿与二皇子结了姻缘,也可经常来看老身。老身又岂会孤独?”
小童对老妇感激地笑了笑。终于下起决心道:“好,青儿愿一切听从婆婆的安排。只是婆婆可否告诉青儿,究竟要如何做才是?”
“脱胎换骨。重新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