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长廊上,浅淡的树影从窗户上投落在地面,细细碎碎。杨夕月穿着凸显平民特征的万年不改白色帆布鞋,极尽散漫的踏在树影上。风带着片片樱花,从窗口吹进。少女脚步一顿,偏头向窗外望去。
只见树冠成荫,随风而摆。
杨夕月用指尖简单的梳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抬脚踏在窗沿上,一个使力,便直接从三楼窗边蹦了下去。
秋天怎么可能有樱花,除非上帝牵着蜗牛去散步,没有理会地上的季节——这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么……杨夕月眼神一冷,朝着樱花蹁跹飞来的方向走去。八重樱,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阿嚏——”坐在树枝上的美少年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喷嚏,朝上张开,成握球状的手心里,几片粉红色的樱花不停的旋转着。八重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将右手握拳,樱花霎时消失,他眼中的红光也渐渐的淡去。伸了个懒腰,他扶着树干缓缓坐起。突然,一些极其细小而破碎的树叶被踩裂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速度真快。
八重樱将白色棉衬衫上的落叶拍下,他脚上使力,向上一跳。只见一阵黑影闪过,他站立的那根树枝轻微的一颤,几片枯黄的叶片从枝头落下。走到树下的杨夕月一惊,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一个人都没有。错觉吗?少女又盯着树枝看了几秒,接着继续向前走去。依她对这座学校的认识,再向前走,就要撞上学校背面的墙壁了,可是樱花瓣确实是从这里来的。
踏着枯叶走到小路的尽头,她忍不住惊呆了。这所东越学院,有这样的地方吗?
透过粗壮的树冠,被树叶筛下的,有些昏黄的阳光中,一潭碧水静静窝在一角,风过自起涟漪。湖中一座人造的假山上,山顶的迷你凉亭中有汩汩流泻而下的清流,透过清流,可见其下假山那略显粗糙的白石。就连她最喜欢的树叶摩挲声,也比别处响得多……
杨夕月把书包随手放在树底,刚走了几步,脚下就碰到一个硬物,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被突然绊倒,顿时失了平衡,向前跌去。少女反应极快,快落地时,双手在草地上一撑,借着惯力抬起双脚,凌空翻了个身,脚刚落地,便听见一声惊呼,“当心——”
诶?
千算万算,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湖。杨夕月刚好站在了湖边的湿草上,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落水——
一双有力的的手臂突然从少女身后伸出,紧紧的抱住了她……
“白——痴,你走路都不看脚下的吗?”
那充满关心和抱怨的熟悉少年声,在耳畔呢喃着,让杨夕月一愣,脸突然的红了,心脏顿时就乱了节拍。任身后的少年抱着。湖上的树影不安的摆动着,影影绰绰间,只有二人相拥的投影立在原处,唯美如画。
“我……我看不看路关你什么事!”杨夕月反应过来,用手肘猛的一抵叶桀霄的腹部,后者闷哼一声,手臂的力道微微放松了些,她趁机转身,对着少年的脸一拳挥过,在看见他的脸后,硬生生的停在了他的鼻端前,拳头扬起的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
“叶桀霄……你的脸?”杨夕月看着面前人乌青的唇角和红肿的脸颊,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与你无关。”叶桀霄皱眉拍开她的手,用衣袖遮住脸,转身就向外走。
“停——”杨夕月望着他渐远的背部,下意识的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过身来面向自己,当他真的再次与自己对视的时候,却一下子忘了话语。
“怎么?”叶桀霄不满的蹙眉,“放手。”
“……”杨夕月垂下头,没有说话,只是握着他腕部的手更用力一些。
“我叫你放……”叶桀霄不耐的一甩被禁锢的手臂,话刚吼了一半,就被少女的低语打断了,“谢谢你……刚才帮了我一把。”
闻言,叶桀霄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慢慢的放松了手臂的力道。
“放心吧,我这人虽然浑身上下缺点多多,但却有个别人都比不上的好性格,那就是对他人私事从不好奇。不过——”她平复一下心跳,唇角又挂上了往常不正经的笑容,“现在可是在考试期间,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也在这里。”叶桀霄淡淡的答道,眼眸没有了往日的光泽,只是看着说话的她。
“废话,因为我正准备缺考。”杨夕月松开手,对着叶桀霄调皮一笑,“要跟我一起吗?”
少年不敢置信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悄悄的移开眼,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高兴,险些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因此用袖子擦擦嘴角,“随、随便你。”
“呀~小叶不会是感动到泫然欲泣了吧?真可爱~哈哈哈。”杨夕月笑着拍拍他的胳膊,“需要创可贴吗?”
“……嗯。”他诚实的点点头。
“五块钱一个,谢谢~”
“……你是故意趁火打劫的吧!!”叶桀霄在大脑短暂的断路后,就对着杨夕月一声爆吼。狐狸,这女的果真是个狐狸!亏他刚刚还未她的善意感动了一把,原来那只是披着慈善外衣的淘金行动!!
看着吼完的叶桀霄,杨夕月拉着他的胳膊走到离湖边较近的一棵大树下,将自己的书包打开,口朝下抖了三抖,混着各种东西噼里啪啦落下的声音,她轻声的说,“吼出声后,心里舒服很多了吧。”
“……嗯。”叶桀霄听着她突然放温柔的话,心里一震,有些不自然的挠挠头,“不过,你上学时就带这些东西吗?”他指指地上杂七杂八的绷带,创可贴,胶布,消毒水,云南白药和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很有韧性,有些像安全带一样的黑绳,黑绳的末端还有一个银色的小钩子。
“本会长的个人兴趣,不行吗?”杨夕月蹲下身,把东西大致的分类整理一下,对他优雅的一鞠躬,“客官请用——”
叶桀霄看着她鞠躬的动作,忍不住扑哧的笑了一声。然后从草地上拿起一个米黄色的海绵宝宝大创可贴,撕开上面半透明的薄膜,扬手就要贴在嘴角,杨夕月“咦”了一声,伸出手指在他嘴角处指了指,“歪了歪了,朝下一点。”
“这里吗?”
“太外边了,向里一点。”
“现在可以了吧?”
“……你连自己哪里疼都不知道吗?真是个感官迟钝的家伙。”杨夕月哼了一声,从书包上一脚跨过,走到他的面前,屈膝蹲下。
“你难道看得见自己的脸?!”叶桀霄不爽的抽抽嘴角,看着少女突然靠近的脸,没来由的脸上发烧,“你做什……”
杨夕月从他指尖扯下创可贴,身子前倾,将它贴在了叶桀霄发青的唇角,然后用手抚了抚,贴平,她不经意的一抬头,与少年四目相对,“又怎么了?”
她晶亮的黑色眼睛让他忍不住噗噗噗的红了脸,偏开脸不自觉的咳了一声,他嘟哝着回答,“没怎么。本少爷我好的很!”
“被人打了还叫好?小叶难道是个小M?”杨夕月开玩笑的伸手捏着他滚烫的脸,哪知换来他的一句,“那么你就是个大S!”
“是是是。”杨夕月笑着点头,然后伸出右手,用拇指摩擦着食指中指,十分象形的伸到叶桀霄面前。
看着少年呆愣住的表情,杨夕月忍不住哈哈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逗你玩的。我还没有腹黑到那种地步。”她站起身,用外用的云南白药在他的脸上喷了两下,贴上创可贴,然后把一应用具全部收拾好,重新把书包背在肩上。
“你要去哪?”看着抬脚欲走的杨夕月,叶桀霄也跟着站起身,拿起放在一边的黑色背包。
“拜托~也就只有大脑发育不完全的小叶才会校园里面逃考。”她扬扬眉,指指层层树干后隐隐显现的白色墙壁,“我要翻出去。你要跟来吗?”
“哼~反正本少爷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就勉强陪你一下好了。”叶桀霄哼了一声,潇洒的甩甩棕色头发。
“叶少爷不用勉强也可以~”这人真不可爱,真怀疑和刚刚救她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于是,一小时后,西市的小吃街上。
杨夕月握着柠檬蛋卷冰激凌,舔了一口,故意忽视掉身后踢踢踏踏的烦人脚步声少年买冰激凌的声音。拜托,就算再怎么心理变态也不至于她买个什么东西他就模仿着也买一个吧。
由于是白天,小吃街上的人比较少,有些店铺甚至没有开门。她走了几步,眼前一亮,抬脚狂奔起来,叶桀霄见状,忙握紧手中的柠檬冰激凌,紧跟着跑着追了上去,糟了,她不会是想甩掉自……
担心了一半的叶少爷,无比惊讶的看见了杨夕月两眼放光的急刹车,停在章鱼烧店铺前面,双手猛的一拍铁制的案板,口气强硬而兴奋,“现在立刻给我做五串章鱼烧丸子!”
“那个,这位同学……现在我们还没有开……店。”穿着绣章鱼大褂的大叔刚说完话,就被眼中猛射激光的少女吓得后退了三步,“这位同,同学还是晚上再来好了。”
“我会出三倍的价钱,请你现在开灶。”叶桀霄快步走到杨夕月的身边,从口袋中拿出皮质的钱包,仰头在小贩面前摆了摆。没等大叔开口,他就觉得脸颊一痛,少女毫不客气的伸手扯着他的脸蛋向前走去。
“疼疼疼——”走到前面的开口处,杨夕月刚一放手,叶桀霄就呲牙裂嘴的伸手揉着脸,而且她掐的还刚好是他受伤的地方。
“喂——”杨夕月转身一脚,分量十足的凌空擦过他的脸,踢在一边的墙上,发出“嗵”的巨大声响。一脸阴沉的抬头望着叶桀霄,杨夕月想也不想的伸手扯住他的衣领向下一扯,“喂,小子,你懂不懂得‘尊重’二个字怎么写?!不要以为自己有钱就高人一等。平民也是有平民的自尊的!混蛋,你想让我以后再也无颜去那家买章鱼烧了吗?啊!”
路人纷纷侧目凝视着他们,叶桀霄一愣,有些迷茫的眨眨眼,“我……做得不对吗?那,抱歉。”
“……你说话的对象错了。”杨夕月松开他的领子,转身走到前面的一家钓鱼店,买了一大把小网,搬过一个小板凳坐在水池前,开始默默的钓鱼。
“杨夕……”叶桀霄不知所措的跟在她身后,索性也买了一大把网,与她并排坐着,开始钓鱼。
二人就这样一句话不说的开钓。叶桀霄每捞起一条小鱼,网都会撑不住的破掉,他嘴角狂抽的把漏网扔掉。这些网绝对是二等的水货!转头一看,杨夕月也比他好不到那里去,至今她身边的篮子里只有一条小金鱼在游来游去。不过就算这样也比他那个空荡荡的篮子好多了。
接着他们两个虽然一直都没有交谈,但是几乎把西市玩耍的地方全部逛了一遍。夜幕在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降临。
杨夕月走到西市中的一条大河边上的斜坡草地上坐下,把书包垫在脑后,仰望着漫天繁星。夜里的风很大,从河上吹来,沿着斜坡向上吹过她,说不出的惬意。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也许是养好伤了,所以找仇家打架报仇去了。一直有个人粘在自己身边,现在突然清净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明明夜里的小吃街比较热闹。可惜,她现在逛累了,就想这样躺下睡觉。说起来,自从从埃及回来后,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安安稳稳的睡上十二个小时了。
“喂,狐狸——”耳边突然的叫声一下子让杨夕月从迷迷糊糊中惊醒。她困惑的坐起身,望着大口喘着气的叶桀霄和他手中的……章鱼烧?!
看着一下子将目光黏在自己手中散发着醉人香气的烧丸子上的杨夕月,叶桀霄扑通一声坐在了她的身边,喘了口气,把章鱼烧递了过去,“喏,五串章鱼烧。”
过了一会儿,他奇怪的皱皱眉,“你怎么不接过去?不喜欢吗?那我吃了好了。”
“停——”杨夕月紧紧抱住他想缩回去的手,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一个章鱼烧……多少钱?”
“嗯?很便宜啊!你应该经常买的,怎么不知道……”叶桀霄不解的看着她,突然反应过来,一脸黑线,“你是害怕我故意抬高价钱讹你?”
后者想当然的点点头。
“……放心。本少爷就算是个不良学生,也是个有道德信仰的不良学生。”叶桀霄说着,把章鱼烧挥了挥,“我给你买的,免费。而且刚刚……我,给那个章鱼店老板道歉了……他,说没关系。少年人心直口快,花钱不心疼。”
“原来是个诚实的大叔——还有~多谢你的章鱼烧。”杨夕月犹犹豫豫的接了过来,紧接着就马上开动。
叶桀霄望着她的侧脸,轻轻一笑,然后双手撑在身后,抬头望着璀璨的天空,“小时候,我觉得有星星的夜空好漂亮,但是那个时候怎么想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绘它。”
嗯?杨夕月及其迅速的咽下最后一个章鱼烧,用拇指腹抹了抹嘴角。然后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天上。
“后来长的大一点,母亲让我形容夜空,我当时很自然的脱口而出,‘一块被针戳过的黑天鹅绒’。”叶桀霄说着,下意识的叹了口气。
“诶?”杨夕月先是瞪大了有神的眼睛望着叶桀霄,然后忍不住大笑出声,“看不出来,你有作诗人的天分耶。”
“你不觉得很搞笑吗?”他有些吃惊的一手搭在膝盖上,望着她。
“艺术总是与众不同的。”杨夕月对他扬唇笑了笑,少年被她的笑容惊艳了一下,随后轻轻的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望着天上,“可是,这句话刚一出口,我母亲就给了我一巴掌。”
风从二人中间穿过,将叶桀霄的声音冲淡了不少。杨夕月闻言,突然又听见了那阵空灵的轻音乐。一瞬间,好像抓住了什么,但仔细回忆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一时间,只剩滔滔水声。
直到远方传来悠扬的钟声,杨夕月才如梦方醒。对了,怎么只顾着吃,完全把车赛这回事忘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以五点二的视力极目远眺钟楼的方向,指针分针重合在十二上。到时间了。
“叶桀霄。”杨夕月一脸肃然的看着身边的少年,后者看见她的表情后有些意外,颇为不自然的问了一句,“怎、怎么?”
“……”
“到底怎么了?”难得一向嘻嘻哈哈的她摆出这么……正规的神态,难道总算要开始数落他缺考吗?那她不是一样逃出来了?
“我在深呼吸。”
“啊?你不会是得了什么间歇性缺氧的病吧?要我送你去医……”
他话才说了一半,杨夕月便及其迅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护腕,自顾自的塞进了他的手里,“祝你生日快乐。这是礼物——”
“……”
低头看了一眼手上软绵绵的小玩意儿,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蓝色护腕,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一个大大的“桀”字,那狂放自然的笔画,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杨夕月之手。他还没有从担心中回过神来,霎时却被惊喜淹没。伸手捂住脸,叶桀霄小声的抱怨了一句,“哪……哪有给别人送礼物还一副审问的样子!”
“诶?是吗。我给人送礼还是第一次,觉得正式一点比较好。”杨夕月伸手戳戳手指,“那……就这样。再见了。”
“杨夕月!”
“嗯?”已经站起身的她听见少年的喊声,随即转过头来,“还有事?”
“……谢谢。这也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路上小心……”叶桀霄低头小声的说完,然后兔子一样拔腿飞速跑开了。
望着路上飞扬而起的灰尘,杨夕月愣在原地,好久才右手握拳在左手掌上拍了一下,“啊……难道他是在害羞?”轻笑了一下。少女跨上书包,向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不过,她也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