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回廊,等甄爱到达宴客的内厅时,张夫人和袁绍一行已坐在案几前,品茗甄家商铺新近供上的清茶。
袁绍揽须笑道,“夫人这茶,喝下去如饮甘露,爽快得紧哪。”
张夫人微笑着颔首,看见甄爱走到近前了,挥手招呼她,“爱儿,快些过来,见过袁州牧大人。”甄爱低着头,用余光扫了一眼,看清了袁绍的模样,英武儒雅,看上去也算仪表堂堂。走到跟前,做了一个揖,淡道,“见过袁州牧大人。”
袁绍连忙虚扶,笑道,“敢问这位是府上的四小姐?呵呵,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上次犬子多多冒犯了,听闻没伤着大碍就好。”继而又转头对张夫人笑道,“令爱生得水灵清透,一股子的机灵劲,我甚是喜欢啊。”张夫人俯身答道,“多谢州牧大人的抬爱,妾身也颇喜爱儿,年纪尚小便能通达很多的道理,懂得顾家,将来妾身的生计可就指望她喽。”
甄爱坐在一旁,看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过来,搭过去,大多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越听越无趣,瞌睡虫不自觉的被勾出来了。正要睡着时,突然发现一道灼热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她扭过头一看,正是袁熙那小孩,两人的眼一对上,袁熙就像打了退堂鼓煞地收回去了。甄爱摇摇头,一副大妈样的说道,“真是个古怪的孩子。”双目不示弱的盯着袁熙,袁熙似乎觉得甄爱在看他,索性侧过身子,不往那边瞧了。
一边的许攸听袁绍与张夫人来来去去无非这些,也觉得颇有些无聊,起身蹲在了甄爱的身旁,抚了抚甄爱的头,笑道,“你今年几岁了?”甄爱浑身一哆嗦,看向许攸,那笑咪咪的样子,让人感觉是在自己前世街头诱拐小萝莉的怪叔叔。
“八,八岁了。”甄爱温吞地答道。
“哦,八岁了啊。。。。”许攸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像是在考虑什么事情。想了片刻又对甄爱道,“可曾读过书?”
“读过。”
“都读了些什么?”
“读得很杂,《诗经》、《论语》、《春秋》、《伤寒杂病论》这些都读过。”
许攸击掌笑道,“小姐倒也算得博学啊,向谁学的?”
甄爱白了许攸一眼,心里想着这许攸倒也是罗嗦,不耐烦地道,“都是自己琢磨的。”在这东汉,平日里闲来无事,倘若不读些书,她想着她自己的脑袋也僵化了。
许攸突然大笑起来,搞得甄爱都糊涂了,“小姐可是自己读的?无有他人教授?呵呵,那也算得是个奇才了。”笑罢,又抬手在袁绍身边耳语了片刻。
甄爱瞧那袁州牧,先是脸色惊讶,后是有些疑惑,继而又变得有些欣喜起来,不禁令她纳闷了。这许攸给袁绍灌了些什么,搞得神魂颠倒的。。。。。。
只见袁绍先是拉了袁熙过来,对张夫人道,“听刚才子远与令爱的谈话,我觉得令爱聪颖异常啊,年仅八岁便能读这么多的书了。反观我子,不是我谦虚,呵呵,夫人有所不知,我是恨铁不成钢啊。若日后能让令爱来陪犬子读书,是犬子的幸事啊。”
“州牧大人说笑了,这么点小要求,妾身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张夫人向甄爱使了一个眼色。甄爱此刻有点懵了,随即又想了过来,刚才那许攸说了那么大一通,敢情是要让她给袁熙那个小屁孩伴读啊。不由得面色有些不渝。
张夫人见了,赶忙过来打圆场,“爱儿,你看家里虽然有钱,但请的老师哪比得袁州牧家的名士?爱儿你从小就爱读书,到了那岂不更好?为娘有你几个哥哥和姐姐照顾,不用费什么心思的。”
袁绍和许攸继而笑眯眯的看着她,那种感觉——好无奈啊,甄爱心里无力的想。
不过也不好驳母亲的意思,前一会母亲才和她谈完其中的利害关系,到了这,若是再反对,显得自己有点表里不一吧?甄爱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张夫人,见她向自己点头,心下了然。
“大人,民女愿意做公子的伴读。”甄爱俯身作了一个揖,旁边的许攸捋须笑道,“如此甚好,此女聪慧,若能与我家公子一同读书,亦可大大加深我两家的感情啊。”
袁绍笑眯眯的点头,张夫人在一旁陪笑,连忙让甄爱把众人茶盏中的茶重沏了一番。然后让她在一边候着,甄爱听着他们不断地谈论两家之间的友谊,从父亲辈一直谈到了元谋人辈,从学习生活一直谈到新房建设………直听得她肝肠寸断,飘飘欲仙。
这不是瞎扯么……..
不过随着话题的越来越露骨,甄爱终于发现了这件事的真正目的。
神马当伴读的,都是浮云。袒胸露背的事实就是,她就要当袁家的童养媳了!这无疑对甄爱来说是晴天霹雳,在现世的时候,她25岁了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到了这,8、9岁的就要等着嫁人了,何况还是个跟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屁孩?封建社会果然是万恶的。。。。。
甄爱看向张夫人春光满面的样子,猜她是早就知道了的,一脸郁闷的看向外面,只见一众姐姐们,两眼冒着金星羡慕的看着自己。
甄爱恨不得上去一个来一下,以发泄她的郁闷之情。
袁熙坐在边上,小脸通红,他虽不是太懂大人口中的意思,但听到他们谈起甄爱,心中莫名的一跳,十一二岁的年纪,在那时结婚的也不少了。
甄爱老觉得袁熙在看她,不由得狠狠地一瞪,连忙托辞内急,快步小跑回屋,也不管是不是袁州牧还坐在那了。
袁绍见甄爱跑了,又望了望屋外,见已是夕阳西下,也该到了回家的时候了。转身向张夫人告辞,张夫人笑着走到府门前送客,甄爱躲在小屋里,隔窗看着,看这的意思,怕是要袁州牧常回“家”看看。。。。。
被卖了……甄爱脑海中充斥着这三个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现而今,她甄爱也得栽在上面。像是一只雏鸡,送到袁府先养肥,再吃肉,最后还得替他们生蛋。
待袁绍一行人走远了,张夫人又折回进甄爱的小屋。看见她倚在房门前欲哭无泪的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连忙把甄爱搂在怀里。
“哟,我的小闺女,不高兴啦?娘亲可是帮你找到了个好夫君呢。”张夫人眉目含波,温存的看着甄爱。甄爱埋怨道,“母亲怎的这么快就找上了。”心里一股子的气,虽说在古代,但现代的那一套自由恋爱,甄爱可是深受影响的。“这有什么,隔壁王大人家的闺女,才六岁就送与出去了。我们甄家是冀州大户,哪能被他们比下去。”张夫人义正言辞的答道,说完嘴角又掩饰不住笑意。
甄爱百般不情愿的依了,张夫人一个人拉扯这么多的孩子,确实多有不便,何况还要照顾甄家的生意。如果能和袁冀州联姻,那正是好不过了。转世来这里八年,这件事,正好可以报答张夫人的养育之恩。其实甄爱心里并不是很讨厌那个袁熙,不过,她两辈子加起来的年龄都快三十了,让她嫁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着实让她觉得别扭万分。
张夫人瞧见她那样子,看是她同意了。笑道,“赶明我让你二哥陪你去,娘亲跟袁冀州大人说好了,正好明日袁大人就要赶回邺城,如此你正好和他同去。”
甄爱面色一苦,古代这个马车颠簸得可厉害,何况还要她从无极县一直坐到邺城,看来这次非得把她的身子骨都摇散了。
张夫人又安慰了甄爱一阵,连说有空会去看看她,甄爱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邺城离这十万八千里的,来回一趟就够累死人了。张夫人唤来府中的婢女,将甄爱房中除了今晚要用的被褥制品,其余的都放进了行李里,然后又走到自己的屋里,拿出一些金银首饰,塞到甄爱的怀里,算是从娘家带过去的私房钱。
虽说是童养媳的性质,但终究没有明言,是不能算作嫁妆的。晚上袁绍又派人送了些珠玉宝器,让明日巳时(早九点)在城南宣化门下相见。
张夫人留在了甄爱的小屋,替她更了衣,同她一起睡了。这是她陪女儿的最后一晚。甄爱依偎在母亲身边,心里虽想着明日的事,但由于站着累了许久,不一会就睡着了。
张夫人见她熟睡过去,脸上不由得流了泪。用已有些粗糙的手,淡淡地抚摸着甄爱的脸颊。声音极轻微,极轻微,几乎淡不可闻。
“爱儿,你知道吗,你大哥在青州做生意赔光了家产,为娘如此,也是迫不得已。老爷,如果你在天有灵,你会同意我这么做吗?若、若我是爱儿这般的年纪,想来如这般也是不愿的吧。爱儿,你能原谅娘亲吗,能吗。。。。。”
张夫人噙着泪,努力的止住哭泣声,轻轻地抱着甄爱,明日送她,想起又得强颜欢笑,心下不由得一番苦楚。响起了那首当日她嫁入甄府时,娘亲为她唱的那首嫁女歌。
“玉为质兮花为颜,蝉为鬓兮云为鬟。何劳傅粉兮施渥丹,早出娉婷兮缥缈间。。。。。。”
早出娉婷飘渺间。。。。。
爱儿,今后的路,恐是要你自己走了。
屋外的婢女歇了院中最后一盏明灯,张夫人看着月色透进来的光,又慢慢起身,回到房中绣起女红来。
直到了天快亮,才偷偷潜进了甄爱的房中,将绣好的驱蚊锦囊挂在甄爱的衣服上,又和衣在她身旁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