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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 判问妖僧诳俗

延平民俗,多信神佛。持斋诵经,无问男女,男呼斋公,女呼斋婆。彼此通家,往来作会。万历丁酉年,顺昌郭源岭,有一廖勋斋公,悦一同会赵春之妻胡氏,闷闷无策,致思成疾。有一游僧谭法明,化缘见之,说曰:“贫僧观斋公心中似有不惬。”廖斋公笑曰:“尔但抄化可矣,何能晓得我心中之事?”法明曰:“贫僧知斋公七情有感,郁而未遂。你试与我说,必能为斋公著得力。”斋公不得已,告以所悦未遂事。法明乃为谋曰:“三月三日,轮诸公大会,那时贫僧当来,来则事必谐。”斋公喜,许以事成重谢。及至日期,众人毕集。法明假为求斋,来至会所,遂于斋公前,叩首呼万岁。复于胡氏前,亦呼主母。众皆大骇,问僧缘故。法明曰:“请主公前去照水。”但见头戴冲天冠,身穿赭黄袍,腰系玉带。复令胡氏照水,亦俨然皇后衣服。法明曰:“诸公皆是从法事会中来的,皆有佐命之职,请俱照水。”但见冠冕兜鍪,人各异服。此乃法明幻游以惑众耳。

众以为奇,乃遂共拜法明为国师。法明因言于胡氏之夫赵春曰:“主母非君妻,宜献廖主人。呼他重酬尔礼,尔其别娶可也。”赵春听命。廖斋公果厚以金银娶去。法明亦得廖斋公金三十两。时同会三百余人,不知法明是幻术,以为真主出世,遂觊非望,积草屯粮,纠聚凶徒,共举大事。廖斋公不能止。内有一斋公,是谢屯人,少习儒业,颇知道理,名曰郑和。见共会人都惑于妖僧,知其必败。又知大囗伯郭爷,平昔正直,不惑于鬼神。遂到州去首:首状人欧宁七都郑和,首为妖党藐法事。白莲香起,愚民竞趋主斋。棍恶廖勋,肆行淫谑,无所不为。

纠集妖僧谭法明,左道惑众,照水诳愚,本月初十,哨聚无籍棍徒五百余人,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谋为大逆。和身目击其变,不敢隐瞒,只得奔首。爷台防患,预谋曲突,发兵剿灭,平民获安。具状来首。

郭爷正往金军门处议事,拦街忽接郑和首状,遂问郑和曰:“尔与廖勋有仇乎?”郑和曰:“小人初见廖勋起会,只说讲经说法,亦与共会。谁想今年三月,廖勋交一妖僧谭法明,能用术使人照水,便见各有帝王、后妃冠服之像。众人深信其事,遂拜妖僧为国师,置造军器,积草屯粮,伪造旗帜,大谋不轨。择定八月出兵,小的不忍变生,因此首告爷台。”郭爷曰:“廖斋公尚未举事,我差几个牢子分为两路,同去郭源,只说我这里喜供诸佛,要刻白莲教主,无人识得,只有廖斋公能知其事,相请他来到司前。我自有说。”郑和乃同牢子,前到郭源,遂请得廖斋公到司。郭爷一见即骂曰:“托斋煽众,聚党谋反,尔今当得甚罪?”斋公诉曰:“小的只是吃斋把素,并无强谋不轨之心!”郭爷曰:“不打不招。”吩咐权打三十,寄监按察司监,拿住群党,再问廖勋。牢子打罢廖勋,押送按察司监去。遂乃出票去拿妖僧及赵春。牢子十数余人,蜂拥直到郭源。赵春不知廖勋已拿去问罪,正在周村庵,与那谭法明,计议兵事。牢子突然到了庵中,法明知是事发,即欲逃走,被众牢子向前,打翻缚倒,同赵春一齐锁了,即解司来,进禀郭爷。郭爷叫去取廖勋,到此同问。廖勋意图诉脱,即具诉词,入司来诉:诉状人廖勋,系顺昌八都民。诉为洗冤事。身贫业农,勤苦自食。冤因俗尚斋素,报答五大。朔望每轮一人,作供念佛。勋费花银叁两,四月囗轮,郑和恶斋白食众辨怀恨,捏为白莲竦囗召陷诬全会。切思莲教佛经,理不相蒙;寓兵于农,法从何起?恶止希脱一餐之饭,陷无辜灭族之刑,冤惨天昏,望光哭诉。

郭爷看了诉词,叫带和尚、赵春上来。牢子抓得二人,伏在台前。郭爷仔细一看,心中跃然。呼取夹棍过来,把和尚夹起,重敲三百。谁想和尚囗寄棒法,敲夹全无戚容。郭爷叫住了夹棍,心中忖:“此秃必无遁法,只是有些邪术,呼外面取狗血过来。”牢子取得狗血来到,郭爷呼灌入和尚口内。牢子灌罢,又令将狗血遍身洒去。和尚一时被血所污,运法不来。郭爷叫再夹起,再敲三百。和尚无法,受刑不过,遂诈死于地,全无动静。郭爷曰:“和尚既死,拖去教场焚了。”两个牢子,即将和尚,拖到教场。和尚见上下无人,腰间遂取白银三十两,送与两个牢子买命。叫他方便,行个阴骘。牢子说:“我到思量救你,只怕郭爷究出,你且走动我看。”和尚听说叫他去走,一时放脚,如腾云去了。牢子那里赶得他住,遂计较在旧尸桶中,取一付骸骨,放在教场火中,乃始取火焚化。收了银子,转去复命。郭爷问:“和尚焚了?”牢子曰:“已焚讫。”郭爷见牢子面色俱带惧怯,心中已知卖放。乃叫取廖勋、赵春上来。郭爷骂曰:“你这蠢才!都被和尚愚惑,白白送条狗命!我今还要放你一干人,你可从头诉出真情,我好代你婉转。”赵春曰:“小的作会斋素,止图死后超升,不想冤遇和尚谭法明,善能幻术,令人照水,见得廖勋水中是皇帝形象,小的妻子胡氏,是皇后形象,又照得众人俱是将相形象,因此这和尚自称国师,要小的学他兵法。郑和不从他学,两相角口,因此首在爷台。此系实情,望爷爷超豁。”郭爷曰:“我晓得了。”遂唤廖勋问曰:“你是斋会之主不是?”廖勋曰:“小的是做起会的。”郭爷曰:“不消说了。”叫牢子把廖勋打着三十来说。牢子打讫,郭爷曰:“你要淫赵春妻子,串通和尚照水,先以皇帝自尊,却把皇后尊赵春妻子。春乃愚人,见皇帝、皇后,显然,彼必不脱公侯之任,唯舍一妻子而得大位,谁人不受?况尔为会首,香钱俱是你收,岂无数百闲钱?以银易妇,纵肆淫心,此尚小事。奈何真认为皇帝,遂蓄异谋,勾引无籍?凌迟大辟,你复何辞?”廖勋所行悉被郭爷参破,哑口无言。郭爷又叫左班牢子过来,“你速去郭源,与我擒得和尚与胡氏到此。”叫牢子要密不通风。那先受银的牢子,又不敢动。郭爷亦不问他。却说和尚买了性命,复去到郭源,直入廖斋公家中。说道:“斋公已审无罪,众人我都代他辩脱了,早晚也都要来。”胡氏问赵春怎么。和尚曰:“他也放了。”胡氏深德和尚,遂整斋与和尚同食,遂为和尚所私。明过一日,忽见郭爷牢子突至,即把和尚绑了。再问谁是胡氏。胡氏正待要应,早已被牢子缚住。那时解入郭爷台下。郭爷一见和尚、胡氏俱到,叫原烧牢子过来,笑曰:“尔这两个畜生,烧得好和尚!”两个牢子诉曰:“小的烧他,他有遁法,因此走去。”郭爷曰:“他既有遁,今日怎么又捉得他来?我前日见你回话之时,兢兢恐恐,我便晓得,你卖放了他。你得他几多银子?”牢子不敢隐藏,报道:“得他银三十两。”郭爷曰:“不是他来买命,是你卖命与他。又大不合偷已殓尸骨,冒来抵塞,罪不容诛!和尚、廖勋,你这贼畜!一个求淫而无计,一个假术以遂奸。他图人妻子,你图他银子,今日更有何说?”二人见说是真,半言不能答应。郭爷遂断廖勋、和尚及两个牢子四人,俱用火焚,扬其灰,以儆众。胡氏当官发卖,赵春减死充军。其余协从罔治,遂存招案,付按察司。

判曰:审得廖勋倡白莲主会,初意只欲科敛愚民香钱节礼,图为一时肥家计耳。及悦胡氏之色,遂行嘱僧之谋。照水夸尊,冠服异制。赵春安得不捐一妻以觊无穷之富贵哉!淫遂计行,则造反由众,而不由廖、僧。揆厥所自,廖、僧罪不容千死矣!火焚扬尸,用惩极恶。胡氏以妇女而浑入男堂,姑准离异,以戒无耻。赵春免死充军,余党悉免究问。二牢不惟纵恶,而又忍毁他人之骨,同火不贷。郑和自首免罪。干证俱发宁家。

江头擒拿盗僧

杭州风俗,妇女雅好诸寺烧香,尊敬和尚,动辄称为阿公,无分内外皆相见。一日,郭公分巡杭严,坐院理案,时夜事烦,假寐案上。梦见身到江头,遇群僧十人,最后一小僧跪泣,似有所诉。既觉遂不去睡。迨至天明,叫几个牢子,吩咐曰:“你去立于过江要路,倘遇群僧有十人数者,即言本官喜斋僧人,必要邀至公厅。”牢子领命,却去伺候于江头。果有游僧十人,过江而来。牢子依郭爷之言,向前致词。僧相顾骇愕,姑与入见。郭爷曰:“我素好斋僧,但一时未备。”乃唤群吏人,各领一僧具斋。僧不得已,各就吏厅受斋。惟一最少僧不遣,郭爷带之入衙。具五刑,谓少僧曰:“尔之情状,我已尽知,速速直言,吾赦尔刑。”

少僧即垂泪泣曰:“妾非僧人,乃山西辽州杜榆县人。父黎永昌,贡士出身,选广西全州知州,带母亲及婢女二口,家僮二口之任,来至鄱阳湖,遇此九个强僧,尽劫财物,一家皆遭杀害。惟留妾一人,削发为僧,云游江湖,冤遭轮流奸污。妾不肯遽死者,以父母大仇未雪,正图乘间伸此不共戴天之仇。今遇老爷拿究,正小妾伸冤之日。”言罢大哭不止。郭爷曰:“尔且在我衙门暂住。”遂出堂吩咐兵快曰:“适才九僧乃江湖强盗,我已哄在各吏房吃斋。这僧人既是强盗,恐怕他有妖法。你众人下手,须要谨慎。”兵快曰:“小的自有主意。”兵快出来商议曰:“我和你拿这些贼秃,须要下些毒手。每一人,可把五人去服侍他。”众人议定停当,各自显出手段。随入吏房,一拥而入。僧人纵有手段,施展不得,遂被擒出。兵快各将麻索剪绑,把九僧两手,俱先打坏,解至堂上。郭爷曰:“你这伙强盗,不知江湖被你杀了多少平民,淫污了多少妇女?直直招来,俱是何方人氏?”其僧招曰:“小的俱是江西赣州府华林寺和尚。俗家俱在赣州附近,住居寺中西寮。今年该小的出外抄化,攒钱归去。不合出到鄱阳湖,偶撞官舡,初意劫财,势不获己,遂杀戮一家。其女玉英,未肯遽死。小的只得带他四方糊口。所供是实。”郭爷见招,再把九僧行囊搜取,总有余银千两。郭爷命取贮库中,待黎玉英发长成人,连银送他还乡。僧人九个,押赴九门枭首示众。因作审语,各门张挂。以戒杭民,不必惑于邪佛妖僧。

判曰:佛本夷酋,柔恶惑众。未有奉之而得遐龄,习之而存仁厚也者。华林寺蝎僧九人,假化缘为名,以行劫为实。不惟抢夺孤客,每致杀掳民舡,财物享分,妇女轮污。冤之五蕴都空,罪难数举。质之六根尽净,刑宜叠加。戕黎知州一家生命,万死尤轻。坏幼女子一身名节,寸斩攸当。枭首九门,天威薄示。

捉拿“东风”伸冤

郭爷一日同大巡,出到湖州,体访民风郡政。略至长兴公馆,忽为大风掀去轿顶。郭爷见轿顶被吹,便问吏书曰:“此风从何而来?”吏书曰:“从东方而来。”郭爷即出牌,差皂隶吕化,去拿东风来审。吕化禀曰:“东风乃天上之风,有气无形,小的怎么拿得?”郭爷曰:“尔只管往东去,呼东风,若有应者,你便拿来见我。”吕化只得前去喊叫。看看叫了一日,满市并无应者。吕化又行十余里,至一村家,门有深池,一人倚门而立。吕化大呼“东风”,其人果应曰:“何事呼我?”盖此人乃长兴县五都人童养正,号为东峰。闻呼只说呼己。吕化即顺袋取出牌来,童养正愕然展看,忽为大风掣去,飞入池中。吕化归告郭爷。郭爷曰:“必池中有冤。”遂夜焚香祷天,愿求灵应,为民伸冤。

祝罢,公遂明烛独坐,从人俱睡。忽然一阵风过,一人披头愁惨,跪于台下。公问曰:“尔果何处冤魂,明白诉来。”其鬼即俯伏诉曰:告状人揭斯韶,系直隶宿州人。告为谋死孤宦事。三考出身,前往临安驿丞。任满,改迁象山。典吏、家属,尽发先归。孤身扮客,独行之任。身带盘费三十五两。不料行至长兴童村,突遇童养正,留归寄宿。恶见有银,将酒灌醉盆死,遗尸门首塘中。谋财杀命,旅魄无依。尸灭名埋,家闻无自。恳爷天断,九土衔恩。

郭爷听了状词,举笔书记在纸。一阵冷风,其鬼不见。

迨至天明,即叫众夫挽轿,径到童村。拿住童养正锁起,吩咐先打二十。打罢,养正辩曰:“小的乡下小民,上不欠官钱,下不欠私债。不知老爷亲临甚事,责打小的?”郭爷骂曰:“为三十五两,因此打尔。”养正曰:“小人不知是甚么三十五两?”郭爷曰:“官人借宿,灌醉谋财,尔尚不知?”养正曰:“捉贼必赃,捉奸必双。小的本分为人,又未开店,安得谋财害命?”郭爷曰:“你不谋人?”遂取前状掷下,曰:“此不是你真赃证乎?”养正看了状词,心中暗忖:“此事只有我知,怎么有此状词?谅或梦中得来不定。”遂不认而诉曰:诉状人童养正,系长兴县童村里人。诉为烛幽事。乡民田食山僻,寂无商旅通往。爷台责供,谋财害命大辟。村落人烟辏集,一人难动凶谋。风闻安据?重罪平加。恳天莫执再谈。蚁命感恩无任。

郭爷看罢诉词,笑曰:“这欺心奴才,还要妄谈是非,叫地方将塘干了来看!”地方听郭爷之命,登时放干塘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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