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的悬崖边上，杨将死死抓住李默的手。两只手被寒风吹得皲裂出血，关节也已冻得僵硬，但它们依然绞在一起。
只要松一松手，李默就会坠入她脚下的无底深渊。
“蠢货，”李默像摇摆的枯木一样吊在风里，“你会后悔你救了我！”
杨将咬破了嘴唇。他快没力气了。只要松一松手，就结束了。他知道松手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却无论如何战胜不了自己的怜悯。
“你闭嘴。你犯下的罪孽，让现实中的人们去惩罚吧。如果不救你，那就是我的罪孽了。”
“懦弱！”
“听见没有？闭嘴！”
随着一声咆哮，杨将使劲全身力气，将李默奋力向上猛拽。他听见衣服和沙土摩擦、撕裂的声音，听见从自己声带见挤出的变形的嘶叫，看见李默的手出现在悬崖上，接着是头、脖子、后背……他无力地狠狠仰倒在地，紧闭双眼。等再睁开时，眼前正高高站着李默。她全身泥土、披头散发。但最肮脏的，是她冷血无情的眼神。
“杀了我，曼彻安特不会放过你。他守护着杨将的灵魂，不允许侵犯。”杨将——准确说是灵魂中重塑的杨将——已气若游丝，却坚毅不催。
“说的对，很对，”李默微笑。她的微笑还是带着那种沉静的美，却没了那份安详、没了激起杨将内心涟漪荡漾的效果，“不过你知道吗？翅膀烧焦的味道真的很难闻。而且，他现在不是洛瑟的‘天使’，而是我李默的仆人。”说着，她捏起那枚禁锢着香皂的戒指，像正在捏死一只小强。戒指在杨将眼前闪了一下，就消失在李默的手心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比之前在白色凉亭里更炽热的灵魂之火。
杨将笑了。他明白命将终止于此。
“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自己手里。你的灵魂将在异国他乡化作灰烬。”
“没有爱，灵魂要它作什么？”
说着，她用那团火点燃了杨将和他身旁的枯草。灵魂的山崖上，烈火冲天。
她远远看着灰烬升起，像肮脏的雪片一样撒下，嘴角浮上一抹笑，然后惊讶地愣住了。
李默没想到自己会笑。
她爱过眼前这个人，当他第一次出现在她11年苍白的生活里时，她的世界就为他而转了。第一次见面时，这个正一点点消失在烈火中的人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一个女同志，想留在前线就更该倍加努力吧？”他要求她执行任务，而不顾她已经怀孕。她没有反对，因为很久以来都没有人强迫过她做什么事了。王书不在乎她，张亚照顾她。是杨将让这种死水般的生活重新活过来，为她开启了生活的另一扇新的门。
而今天，她却笑着，烧死了他。
“人在做，天在看。”
背后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李默浑身一凛，思潮被迫中止。她猛地回头，看到拖着苍白胡子的天使曼彻安特。他浅灰色的眸子里反射着烈火金黄的光，以及火焰舞动不息的姿态。白色的长衫残破不堪，李默从他的表情里读到厌恶与憎恨。
“我什么都没有做。它只是禁忌之力的产物，真正的杨将还好好活着。”
“你敢说你没对杨将的《记忆之书》动手脚！”曼彻安特指着她的脸，胳膊笔直，手战栗着，“洛瑟和我一起走过几千年，我再了解这里不过。”
说着，曼彻安特举起另一只手，手中正是如假包换的《记忆之书》。曼彻安特瞪着李默，仿佛在叫她看好；苍老的右手在半空划出骄傲的弧线，叩击声随之响起，《记忆之书》发出一阵深沉的叹息。
“啊——”
那叹息化作悲鸣冲上云霄，李默的手心已被汗浸湿了，她十分明白即将看到什么。一个未受玷污的灵魂，他的记忆之书上会留下生身父母的灵魂碎片；这些用生命爱着他的人，即便死后仍会用灵魂来守护他的灵魂。曼彻安特将洛瑟的《记忆之书》高擎过头顶，喊道：“恶毒的女人，你给我看清楚！”
——那一声叹息消失后，什么都没留下。空白的酸枝木封皮上，浮现的只有木头的纹路，却没有了父亲伊塔和母亲艾米的笑容。
看到这些，李默又一次微笑。她微仰着头，面不改色，目光与天使的眼光汇聚：
“是我干的。但你记住，这只是一个开始。你和洛瑟的契约已经解除，现在和你有契约的是我。没有翅膀，你就不再是什么‘天使’，而是个废物。你想要得到新的翅膀，不是吗？洛瑟他给不了你，他没有那种力量。乖乖听我的话，你会重新拥有不负天使之名的力量。”
“……你为什么要毁掉洛瑟的记忆。如果你想要更多力量的话，应该像对待Tina那样，把洛瑟的记忆也变成你的‘蜡’。”曼彻安特遏制着反胃的感觉，问。
“对于拥有香皂的人来说，记忆和禁忌之力是绑在一起的，不是吗？记忆之于禁忌之力，就如同奴隶之于主人；主人既会使用奴隶，也会保护奴隶，因为它是他的个人物品。如果我强行夺走杨将的《记忆之书》，后果可不怎么样。我只好先毁掉附着于记忆的一切——幻化出的实体、灵魂的碎片——然后再带走这本书，就像现在这样。”
说话间，曼彻安特手中的书忽然腾空而起，下一秒已经落到李默手里。她捧着和自己不成比例的大书，像巫师女王一样骄傲。
曼彻安特恨得牙痒痒，却爱莫能助。自从和李默结下契约，他就知道自己必须忍辱负重。杨将曾许诺他，有朝一日必定救他于水火；他也曾对杨将信誓旦旦过，会不惜一切限制李默的行为。杨将最后给他的嘱咐是“不要伤害李默”，这一点曼彻安特就难以接受了。洛瑟的软弱——或者说仁慈，绵贯了他三千年的生命，终于在最后这一遭害了他。
“你这样等于杀了杨将。他的香皂你还是得不到！”
“哈哈，”李默冷笑道，“‘修改记忆’、‘重塑灵魂’——你以为这样我就满足了？亏你约束香皂力量这么久。我不想像洛瑟或是冰河丝芙那样，活千世万世。对我来说，只有一生，没有来世。我不会留任何一丁点遗憾的。”
“有我在，你休想！”曼彻安特咆哮。
李默大笑着走开，甚至没向火焰后的废墟回望一眼：
“这段历史，就由我来改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