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演奏得很好,极好。只是还有不足,音乐天才是痴迷出来的,不是冷静的。音乐是有画,有诗,有灵魂的。好孩子,希望你能明白。”
叶丹卿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很平静地鞠了个躬,感谢大师的点评。
这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钢琴大师,就连她自己都明白。
音乐的殿堂拒绝没有感情的钢琴。而她站在殿外,不得入。
快乐也好,悲伤也罢,音乐总是感染他人、引起共鸣的,而不是这样冷冰冰,仿若机器一般。
但叶丹卿没感觉。即使远远逃离不快乐的源头,仍旧无法让自己开心地大笑。但也不悲伤,有什么好悲伤的,那些情绪都是没有用的。她没有力气去愤怒,没有力气不满,就如同瘪了的气球一样,软绵绵没有劲。日复一日地重复,麻木,很倦很累。
轻轻拂过琴键,心中不是不遗憾的。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吴家睿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观察,半响得出结论:今天低气压。他捺不住好奇,问道:“丹卿,你怎么了?”
叶丹卿懒洋洋地回:“没什么。”
“那你不高兴什么?”
“没什么。”
“可是你不高兴啊。”
叶丹卿噎了一下,她要不说个丁卯来,吴家睿会一直问下去。
她沉默了下,道:“我妈妈要给我添弟弟妹妹了。”
“啊!”吴家睿惊呼,半天找不出什么开解的话,呐呐不得语。
叶丹卿见他这样,反倒笑出来:“没事,这没什么,我早知道的。迟早的事。”他们都会再有一个家,再有一个人来替代叶丹卿。
她笑了下,又说:“不要乱想,我真没事。”没事的,能有什么事呢?早在有叶丹澈的时候,她就明白。早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接到消息的时候,甚至还能笑出来。就如同迟迟放不下心的石头终于落地的,像看着层层积累的黑压压的云层终于落雨了,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心。
吴家睿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这种怎么讨论都没有结果,也不会带来快乐的话题,不适合拿来谈论。
晚上,叶丹卿回到家时,叶老爷子已经坐在厅里等她了。
她无奈地走了过去,不用猜,一定是让她回瑞士。
叶老爷子叹了口气说:“别倔着,回去看看。毕竟你妈妈年龄不小了。这个时候生孩子实在凶险。”
叶丹卿自然知道高龄产妇很危险,昨天一知道消息,她就查了资料。不,早在谢遥结婚的时候,叶丹卿就想过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
她微微眨了下眼,垂着头,没有说话。
叶老爷子接着说:“回去看看,别使性子。”
叶丹卿站在那里,像个雕像,一动不动。叶丹卿不过堪堪过了十四,内心还没有建立起无坚不摧的堡垒,也没有包容一切的心性。
叶老爷子无奈地再叹息:“过来,现在要和我闹脾气不成。”
叶丹卿再次靠了过去,同以往受了委屈一样,手攥着叶老爷子的袖子,说:“我也知道该回去,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我没办法,没办法……”声音低下去,已带上哽咽。“我害怕,我怕让妈妈生气,我,我不喜欢,不希望有弟弟妹妹。”仅仅只是说道,叶丹卿就知道自己面含凶意,目露寒光,这样的自己怎么回去?让谢遥看到了怎么办?她会失望吧?这样的自己······
叶丹卿不敢回去面对谢遥的伤心或者失望,她实在害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原形毕露,不如就这样,永远不回去,让谢遥记得,骗自己说:是我不愿意回去,不是回不去。
“不喜欢也好,吵架也好。你明明白白告诉你妈妈,你可以不高兴,但是你得接受。”道理叶丹卿都明白,只是隐隐觉得不安,就像打雷时,人在屋里,明明很安全却觉得心慌。叶丹卿眨眨眼,一瞬间觉得生活在和她开玩笑,不断地打开一扇窗,又合上,让她一掠眼,徒生妄念,一次次希望又失望。她经历过,已经很明白,很多事只能接受。
“丹卿,放下心来,你永远都是你妈妈的女儿,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个别扭完全没有必要。”
叶丹卿沉默,是不是每个人的幸福都是有定额的,用完就没有了?半响,叶丹卿终于道:“我会接受,但不会和他们在一起生活。”
叶老爷子犹豫了下,长期地把丹卿留下,后遗症出来了吧?小家伙完全把这当做她的乌龟壳,一有什么事就缩在里面,怎么都不出来。他轻轻摸了摸丹卿的头,说:“逃避没有用,丹卿。”没有人可以躲一辈子,你从壳子里出来的时候只会更痛。
叶老爷子看着把脸埋在他掌心的丹卿,摇摇头,可是眼圈却红了。人老了,不是更应该淡泊,甚至因看多见多经历多,心硬如铁,他却为而这个已经开始长大的半大孩子心疼,她不是小辈中最幸运的,也不是最不幸的,可偏偏是他最怜惜的。、
成长,是要学习的。
不断发现这个世界不是想象中的美好,不断告诉自己,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有光有暗,还有模糊的黯淡。
叶丹卿努力微笑,做个懂事的孩子,是多么疲惫,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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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的机场里,谢遥一眼就认出叶丹卿。她拖着一个格子箱包,挺胸昂头,特别笔直,步伐不大但很坚定。成长期抽高的身段让她手长脚长,细长细长的,看起来像根竹竿,不复童年时的可爱,甚至不像两年前离开时候那么稚气纯然,神态上看来有点青春期小孩特有的不驯。谢遥眼睛发酸。一别经年,叶丹卿似乎变成另外一个样子,除了轮廓还在,神态动作都带着一种陌生。是她一直不清楚自己的女儿,还是叶丹卿真的变了。衣裳合身却不够妥帖,发型没变,带点毛躁,整个人就像蒙了尘。
普天下的父母似乎对久别后的孩子总是抱着歉疚。谢遥紧紧抱住丹卿,仿佛怀中是世上唯一重要的珍宝,惜之若命,感慨万千。
和叶正新的欢乐幸福,让后来的反目如附骨之蛆,不断提醒她的失败。谢遥至今都未曾走出那段阴影,如何让丹卿走出?她甚至不明白丹卿是如何想的,是否觉得自己被抛弃?
叶丹卿不知道谢遥千回百转的心思,她微微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放松,贴在谢遥身上。她心底渴望这个怀抱,身子被紧紧环住,有一种温暖安全的感觉,似乎能将所有痛苦不安焦灼挡在外面。她只觉得这个怀抱温暖安全,让她怀念,身体渐渐放松,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露出一个笑容。不想过去,不想未来,只要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