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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东坡在惠州,佛印居江浙,以地远无人致书为忧。有道人卓契顺者,慨然叹曰:“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矣。”因请书以行。印即致书云:“尝读退之送李愿归盘谷序,愿不遇知于主上者,犹能坐茂林以终日。子瞻中大科,登金门,上玉堂,远放寂寞之滨。权臣忌子瞻作宰相耳,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三二十年功名富贵,转盼成空。何不一笔勾断,寻取自家本来面目。万劫常住,永无堕落,纵未得到如来地,亦可骖鸾驾鹤,翱翔三岛,为不死人,何乃胶柱守株,待入恶趣。昔有问师,佛法在什么处?师云:‘在行住坐卧处,著衣吃饭处,痾屎撒尿处,没理没会死活不得处。’子瞻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到这地位,不知性命所在,一生聪明要做甚么?三世诸佛则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子瞻若能脚下承当,把一二十年富贵功名,贱如泥土。努力向前,珍重珍重!”钱氏私志

东坡谪惠州,有诗云:“为报先生春睡足,道人轻打五更钟。”诗传京师,章子厚曰:“苏子瞻尚尔快活!”乃贬昌化。王文诰苏诗话引舆地广记艇斋诗话略同

苏子瞻谪儋州,以“儋”与“瞻”字相近也。子由谪雷州,以“雷”字下有“由”字也。黄鲁直谪宜州,以“宜”字类“直”字也。按老学庵笔记多“刘莘老新州”一句,而无下文“术者”之说。此章子厚騃谑之意。按此语误,鲁直崇宁二年贬宜,章惇久罢斥,而东坡亦先卒矣。当时术者曰:“儋字从立人,子瞻其尚能北归乎?雷字雨在田上,承天之泽,子由其未艾乎?宜字乃直字,按此句似有误字有盖棺之象,鲁直其不返乎?”其后皆验。鹤林玉露按此事香祖笔记已辨其误。盖老学庵笔记所载,二苏、莘老,儋、雷、新三州,或出章惇有意玩忤。术者云云,则出附会,而事实不符矣。

东坡游金山寺诗云:“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松醪赋云:“遂从此而入海,眇翻天之云涛。”人以为晚年南迁之谶。坡又赠潘谷诗云:“一朝入海寻李白。”潘后因醉赴井死。人皆异之。扪虱新话

邹志完言,在岭外见惠州太守方君,谓其家人素奉佛,一旦梦泗州大圣来别云:“将送苏子瞻过海。”遂诘之曰:“几时当去?”曰:“八日去。”果如所言。故参寥有诗志之曰:“临淮大士本无私,应物常于险处施,亲护舟航渡南海,知公盛德未全衰。”能改斋漫录

萧士京大夫为广东转运使。其妻事僧伽甚谨,一夕梦僧伽别去。其妻问欲何往,曰:“后十二日,苏子瞻当渡海,我送之过。”惊起语其夫。后十二日,子瞻果有儋州之命。萧亲语余如此。随手杂录余在惠州,被命责儋耳太守,方子容自携告身来,且吊余曰:“此固前定,可无恨。余妻沈素奉僧伽甚谨,一夕梦和尚告别,沈问所往,答云:‘当与子瞻同往,后七十二日当有命。’今适七十二日,岂非前定乎!”志林又按惠州有泗州塔,朝云墓即在此。

潭州彭子民,随董必察访广西。时苏子瞻在儋州,董至雷,议遣人过儋。彭顾董泣曰:“人人家各有子孙。”董遂感悟,止遣一小使臣过儋,但有逐出官舍之事。甲申杂记

吾昔谪黄州,曾子固居忧临川死焉。人有妄传吾与子固同日化去,且云如李长吉事,以上帝召。先帝亦闻其语,以问蜀人蒲宗孟,且有叹息语。今谪海南,又有传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复返者。京师皆云。儿子书来,言今日有从黄州来者,云太守何述言,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独道服在耳。仇池笔记志林同

吾故人黎錞字希声,治春秋有家法,欧阳文忠喜之。其为人质木迟缓,刘贡父戏呼为“黎檬子”,以谓指其德,不知果木内真有是也。一日,联骑出,闻市人有唱是果卖者,大笑几落马。今谪海南,所居有此,霜实累累,二君皆登鬼箓。生念故友之风味,岂复可见。志林

东坡在儋耳,一日过黎子云,遇雨,乃从农家借箬笠戴之,著屐而归。妇人小儿相随争笑,邑犬群吠。今时亦有写此者。梁溪漫志

东坡在琼州,士人姜公弼来从学。坡题扇曰:“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或作“朱崖”端合破天荒。”公弼求足之,坡曰:“候汝登科,当为汝足。”后入广,被贡至京师。时坡已薨,乃谒黄门于许下,子由为足之云:“生长芸间已异方,风流稷下古诸姜。适从琼管鱼龙窟,秀出羊坡翰墨场。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锦衣他日千人看,始信东坡眼目长。”墨庄漫录

予至儋耳,尝谒姜唐佐,唐佐不在,见其母。母迎笑,食以槟榔。予问母识苏公否,曰:“识之,然无奈其好作诗。公尝策杖而来,指西壁木榻,自坐其上,问曰:‘秀才何往?’我言入村落未还。有包灯心纸,公书满纸,祝曰:‘秀才归当示之。’今尚在。”予索读之,醉墨倾欹,曰:“张睢阳生犹骂贼,嚼齿穿龈;颜平原死不忘君,握拳透爪。”冷斋夜话

宣和初,有潘衡者,卖墨江西。自言尝为子瞻造墨海上,得其法,故人争趋之。余在许昌见子瞻诸子,因问其季子过,求其法。过大笑曰:“先人安有法?在儋耳无聊,衡适来,因使之别室为煤,夜遗火几焚庐。翌日煨烬内得煤数两,而无胶,和牛皮胶以意为之,不能挺,磊块仅如指者数十。公亦绝倒,衡因谢去。”盖衡后别得其法,借子瞻以行也。避暑录话

仆尝梦见人,云是杜甫,谓仆曰:“世人多误解吾诗,八阵图诗云:‘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人皆谓先主、武侯皆欲为关羽复仇,故恨其不能吞吴。非也!我本意谓吴、蜀唇齿,不当相图。晋之所以能取蜀者,以蜀有吞吴之意,此为恨耳!”志林

苏子瞻曰:“余一日醉卧,有鱼头鬼身者,自海内来云:‘广利王请端明。’予被褐黄冠而去,亦不知身入水,但闻风雷声。有顷,豁然明白,疑入水晶宫。其下骊目夜光,文犀尺璧,南金火齐,间以琥珀珊瑚,不可仰视。广利王佩剑冠服而出,从二青衣。予曰:‘海上逐客,重烦邀命。’有顷,东华真人、南溟夫人,亦至,出鲛绡丈余,命予咏诗,予写进广利。诸仙迎看称妙,独广利旁一冠簪者,谓之鳖相公,进言:‘苏轼不谨,祝融二字犯王讳。’王大怒斥出。予退而叹曰:‘某到处被鳖相公厮坏。’”侯鲭录

东坡在海外,语其子过曰:“我决不为海外人,近日颇觉有还中原气象。”乃涤砚焚香,写平生所作八赋,当不脱误一字,以卜之。写毕,大喜曰:“吾归无疑矣!”后数日,廉州之命至。八赋墨迹初归梁师成,后入禁内。清波杂志曲洧旧闻同。以下北归以后事。

东坡自儋耳北归,临行以诗别黎子云秀才,后批云:“新酿甚佳,求一具理。临行写此,以折菜钱。”宣和间,余在京相蓝,见南州一士人携此帖来,粗厚楮纸,行书涂抹,一二字类颜鲁公祭侄文,甚奇伟也。“具理”,南荒人瓶罂。墨庄漫录

东坡还至庾岭上,少憩。村店有一老翁出问从者曰:“官为谁?”曰:“苏尚书。”曰:“是苏子瞻欤?”曰:“是也。”乃前揖坡曰:“我闻人害公者百端,今日北归,是天祐善人也。”东坡笑而谢之,因题一诗于壁曰:“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夹道手亲栽。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独醒杂志

东坡北归至岭下,偶肩舆折杠,求竹于龙光寺。僧惠两大竿,且延东坡饭。时寺无主僧,州郡方令往南华招请未至,公遂留诗以寄之,曰:“斫得龙光竹两竿,持归岭北万人看。竹间一滴曹溪水,涨起江西十八滩。”谓赣石也。至赣留数日,舟将发,一夕江水大涨,赣石无一见,越日而至庐陵。舟间见谢民师,因谓曰:“舟行江涨,遂不知有赣石,此吾龙光诗谶也。”独醒杂志

刘器之与东坡元祐初同朝。东坡勇于为义,或失之过,则器之必约以典故。东坡至发怒曰:“何处把上把去声,农人治田之具曳得一刘正言来,知得许多典故。”或以告器之,则曰:“子瞻固所畏也。若恃其才,欲变乱典常,则不可。”又朝士有语曰:“闽、蜀同风,腹内有虫。”以二字从虫也。东坡在广坐,作色曰:“书称立贤无方,何得乃尔?”器之曰:“某初不闻其语,然立贤无方,须是贤者乃可;若中人以下,安得不为土习所移?”东坡默然。元符末,东坡、器之各归自岭海,相遇于道,始交欢。器之语人曰:“浮华豪习尽去,非昔日子瞻也。”东坡则云:“器之铁石人也。”邵氏闻见后录

东坡迁儋耳,天下传其已死。后七年北归,时章丞相方贬雷州。东坡见南昌太守叶祖洽,叶问曰:“世传端明已归道山,今尚游戏人间耶!”坡曰:“途遇章子厚乃返耳。”冷斋夜话,墨客挥犀同

东坡自儋耳归,至广州舟败,亡墨四箧,平生所宝皆尽,仅于诸子处得李墨一丸、潘谷墨两丸。自是至毗陵捐馆舍,所用皆此三墨也。老学庵笔记

李伸囗攵言东坡自海外归毗陵,病暑,著一小冠、披半臂,坐船上,夹运河岸千万人随观之。东坡顾坐客曰:“莫看杀轼否!”邵氏闻见后录

东坡自海外归,人问其迁谪艰苦。东坡曰:“此骨相所招,小时入京师,有相者云:‘一双学士眼,半个配军头。异日文章虽当知名,然有迁徙不测之祸。’今悉符其语。”瑞桂堂暇录

东坡自海南归,过润州,州牧,故人也,问海南故土人情如何。坡曰:“风土极善,人情不恶。某离昌化时,十数父老携酒馔至舟次相送,执手泣涕而去,且曰:‘此回与内翰相别后,不知甚时再得相见?’”遁斋闲览

冰华居士钱济明丈,尝跋施能叟藏先生帖后云:“建中靖国元年,先生以玉局还自岭海。四月,自当涂寄十一诗,且约同程德孺至金山相候。既往迓之,遂决意为毗陵之居。六月,自仪真避疾临江,再见于奔牛埭。先生独卧榻上,徐起谓某曰:‘万里生还,乃以后事相托也。惟吾子由,自再贬及归,不复一见而决,此痛难堪!余无足言矣。’久之复曰:‘某在海外了得易、书、论语三书,今尽以付子。愿勿以示人,三十年后会有知者。’因取藏箧,欲开而钥失匙。某曰:‘某获侍言,方自此始,何遽及是也。’即迁寓孙氏馆。日往造见,见必移时。慨然追论往事,且及人,间出岭海诗文相视,时发一笑。觉眉宇间秀爽之气,照映坐人。七月十二日,疾少间,曰:‘今日有意喜近笔砚,试为济明戏书数纸。’遂书惠州江月五诗。明日,又得跋桂酒颂,自尔疾稍增。”春渚纪闻

东坡疾稍革,径山老惟琳来问疾,坡曰:“万里岭海不死,而归宿田里,有不起之忧,非命也耶!然死生亦细故耳。”后二日,将属纩,闻根先离。琳叩耳大呼:“端明勿忘西方!”曰:“西方不无,但个里著力不得。”语毕而终。清波杂志

东坡至仪真得暑疾,止于毗陵顾塘桥孙氏之馆。气寖上逆,不能卧。时晋陵邑大夫陆元光获侍疾卧内,辍所御懒版以献,纵横三尺,偃植以受背,公殊以为便,竟据是版以终。后陆之子以属苍梧胡德辉为之铭曰:“参没易箦,由殪结缨。毙而得正,匪死实生。堂堂东坡,斯文栋梁。以正就木,犹不忍僵。昔我邑长,君先大夫,侍闻梦奠,启手举扶。木君戚施,匪屏匪几。诏万子孙,毋曰不祥之器。”梁溪漫志

东坡将亡,前数日,梦中作一诗寄朱行中云:“舜不作六器,谁知贵玙璠?哀哉楚狂士,抱璞号空山。相如起睨柱,投璧相与还。何如郑子产,有国礼自娴。虽微韩宣子,鄙夫亦辞环。至今不贪宝,凛然照尘寰。”觉而记之,不知所谓。东坡绝笔也。诗话总龟

薳一日谒冰华丈于烟雨台,语次,偶诵人祭东坡先生文,至“降邹阳于十三世,天岂偶然;继孟轲于五百年,吾无间也”之句,冰华笑曰:“此老夫所为者。”因请降邹阳事。冰华曰:“元祐初,刘贡父梦至一官府,案间文轴甚多,偶取一轴展视云:‘在宋为苏某,逆数而上十三世在西汉为邹阳。’盖如黄帝时为火师,周朝为柱下史,只一老聃也。”春渚纪闻

徽宗宝箓宫设醮,一日尝亲临之,其道士伏章,久而方起,上问其故,对曰:“适至帝所,值奎宿奏事,方毕始达。”上问曰:“奎宿何神?”答曰:“即本朝苏轼也。”上大惊,因是忌能之臣谮言不入。虽道流之言,出于惝恍,然不为无补也。贵耳集独醒杂志同,行营杂录略同。

霅川莫蒙养正,崇宁间过余,言夜梦行西湖上,见一人野服髽髻,颀然而长。参从数人,轩轩然常在人前。路人或指而言曰:“此苏翰林也。”养正少识之,即趋前拜,且致恭曰:“蒙自为儿时诵先生之文,愿执巾侍不可得也。不知先生厌世仙去,今何所领而参从如是也?”先生顾视久之曰:“某今为紫府押衙。”语讫而觉。后得先生岭外手书一纸云:“夜登合江楼,梦韩魏公骑鹤相过,云受命与公同。北归中原,当不久也。”已而果然。小说载魏公为紫府真人,则养正之梦不诬矣。春渚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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