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答也罢。
我昂首望天,又将目光移向身后一袭黑袍的程景翊,他看不出喜怒。我只觉得可笑,却又笑不出来。我嫌恶般地扬手用衣袖蹭了蹭下巴,嘴角噙着一丝不变的嘲讽。就算我再貌丑到底也是女儿身,如此被人轻薄,情何以堪?
敛眸,凝神望着铺于地面的青石砖,悠悠地走着,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一袭白衣飘飘。
如今我和程景翊形影不离,全府上下都知道我和他是好兄弟,都知道我们情谊深厚。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和程景翊的相识,却是在那人之后。
当日在西湖河畔,他手执古琴,悠扬的琴声从他的指尖流转而出,恍若天籁之音。我失足落入水中,隐隐约约见得湖面蜻蜓点水而过的白影闪动,我便知是他,是他救我于寒冰刺骨的潭水之中。
那般一个绝傲之人,好似天下,尽在他鼓掌之中。
……
我还未曾走近,远远便望见修长身影立于殷府门前,身着华服,头戴紫金冠,身后两个小厮皆是抱着两个锦盒,之上绣着金线,一看便知乃是名贵药材。不禁抚了抚脖颈之上的纱布,轻笑一声,没想到日近黄昏,亦有人在此等候。
那人见了我,直直地便走了过来,含笑拱了拱手道:“殷公子,恭候多时。”我一怔,他容貌很是俊朗,虽不及太子与三皇子,但若放在人群中却好似一颗明珠混在泥沙之中。许是当日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戾气,以至于今日见了他,全然好似两人。
我觉着甚是有趣,扬眉,轻笑一声,在一拱手道:“岂敢岂敢,子殇不知二公子来访,还请多多包涵。”微微后倾,挡住了欲要上前的程景翊。我知那日二公子将我捉回去,程景翊便起了敌意,可现如今,二公子是敌是友,犹未可知。“二公子里面请。”
回到前厅,立刻有丫鬟端茶倒水伺候着。我抬眸望了一眼二公子,正欲开口,却被他抢先:“那日醉云楼之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但愿殷公子不计前嫌才是,”顿了顿,转而瞥了一眼身后的两位小厮,“殷公子受伤,到底是在我府,下人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二公子这话有趣的紧,”我垂眸,凝神望着杯中的茶水,升腾着淡白色的雾气,朦朦胧胧,轻抿一口,并不望向他,“那日醉云楼,子殇竟是写诗暗讽我大齐,实属大大的不敬,哪里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不慌不乱,缓缓道:“齐国北方时有前朝党羽作祟,时有****。朝廷对此隐瞒多时,青羽亦是昨日方才知晓,因此错怪了殷公子,还请殷公子莫要介怀才是,正所谓,不知这无果。”
不知者无过?心下暗笑,如此看来,我若是再追究,倒显得我小气了。
我将茶杯放下,抬眸望向他,他双眸闪着熠熠的光辉,衬得整个人聪敏至极。我很是从容地点头道:“原来如此。”双眸一眯,当时只觉得二公子专横傲气,却未曾想到,他竟有这般一面。
他谈吐很是得体,眼眸之中好似盛满清水,不稍片刻便会溢出来般。之后他无非是闲聊几句,我知他有话欲说,便屏退了下人,只留我与他两人及程景翊在房中。吹了吹茶杯之中的热气,漫不经心道:“二公子但说无妨。”
“殷公子可知,宫中有位妃嫔,才貌俱佳,知书达理,纵然入宫多年,却依旧圣宠不衰。”
若是宫中之事,我被关家中多年,自是不知。挑眉,来了些许兴趣:“二公子继续说下去罢。”
“**佳丽无数,就算是蒙的圣宠,也不过是一时。”段青羽不自觉轻笑一声,“那位娘娘饱读诗书,气质远比美貌来得长久,深得帝心,更何况,为当今皇后亲妹妹,姐妹一同服侍皇上,又是礼部尚书之女,比那些新入宫的妃嫔,差不了多少。”
脸上笑意尽敛,眸光流转,心中思索他可是猜出了自己的女儿身,以此事劝慰自己容貌如何为其次,修养秉性、聪慧才是生存之道?如果当真如此,想必三皇子也应是一并将我身份猜出,以他心机,应会娶我为妻,到时爹爹唯我一女,辅佐太子自是无能为力。
许是见我面上再无笑意,段青羽不待我开口便道:“话已至此,你我明人不说暗话。三皇子于宫内不仅有其母妃护着,朝中更有不少党羽。淑妃与皇后娘娘这双姐妹,也早有劝皇上易储之意。殷公子可懂青羽之意?”
想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薄唇勾起自嘲的笑。原来那位圣宠不衰的娘娘,竟是三皇子母妃,淑妃娘娘。又与皇后娘娘为亲生姐妹,如此如此,怕是真如二公子所言,大势尽在三皇子手中。
只可惜……
我双眸一眯,从容将茶杯放置一边,淡淡道:“二公子这番话,句句在理。”顿了顿,话锋一转,“但莫非,是当太子不存在?”又莫非,是拿本公子当痴儿不成。太子到底也是皇后所出,断不会为了侄子,置自己所处之子于不顾。
段青羽缓缓摇头,嘴角微挑:“怕是殷公子不知,当今太子并非皇后亲生,而是一位卑贱下人之子,之后那下人命薄,诞下太子便匆匆离去。之后过继到皇后名下,成了嫡长子,但在十岁之时被送到北周沦为质子。足以见得,前程如何。”
微微一怔,未曾想到那般高贵之人,竟是宫人之子。既是宫人,能得到皇上的宠幸,想必容貌定也是绝世无双。
“殷公子,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听闻这话,慵懒地靠在木椅之上,半敛眸,半晌才道:“二公子怕是找错了人。”见他目光一滞,欲言又止,方才道,“子殇不过是一个无知小二,在朝中也无一官半职。二公子想说这些,应是找家父才是。”
“其实前几日在醉云楼,青羽见得殷公子,心中佩服不已。举手投足从容淡定,丝毫不输于令尊。有些话,正是给殷公子说的。”语罢,便起身,再一拱手,“有些事情,殷公子还需权衡好才是。”
我倏地想起那日亦是在前厅,那双幽深的眸子凝视着我,道:你要辅佐的,是太子。
并非三皇子。
敛眸,冷声道:“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