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樽,边际清清凉凉地在唇边划过,水波荡漾,一股刺鼻的酒味猛地冲出,浓烈至极,令我不由得蹙眉,却也不着痕迹地舒展开来。我自是不必担心她能拿我如何,有程景翊在旁,我倒是很有自信。依我猜想,恐不过是一杯味道奇特点的酒。
可我偏偏不想如她的意。
双眸微眯,手上的动作不觉一顿,侧耳倾听。清风吹动竹叶,窄长青翠的竹叶交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不必回眸,便可想象程景翊如此从站定的竹枝之上轻轻一跃,身轻似燕,行云流水般的前翻,足尖在地轻轻一点,尔后一袭墨衣便定定地里在我身后。
若说这些动作前一秒仍是我的幻想,下一秒已成现实。
有人轻巧地站在我身后,清越的声音如流水般流淌而出,沁凉清透,略带笑意:“好一把阴阳壶,前几日陈国贡使将其献给父皇,本皇子还以为,这阴阳壶落入何人手中。却不想,竟是被钦兰夺了去。”分明是揶揄的语言,被他这般说出,竟是无故添了一股子不屑。
听闻此话,我脸上笑容一僵,捻着酒樽的素手便悬在半空中,一时竟有些算错之后的不知所措。我本有十足把握,程景翊觉察有异之后便会立刻现身,方才竹叶沙沙亦是他跃起的声响,却万万没有算到将会有人先他一步到达此处,硬生生使他不得不重新隐退角落。
许是我忽略了一点,此乃小亭,为人乘凉之处,既然我可来,钦兰公主可来,自然也有其他人可来。
偏偏这位其他人,却是最不寻常的那位。
我背对来人,只望见三位侍女不慌不乱地放下手中物,齐齐跪拜,而后各退到小亭周围,垂首,如木偶般的立着。倒是钦兰公主不以为意,慵懒地敛眸片刻,不懂分毫,似是不讲来人放在眼里。冷哼一声,撅嘴,很是不满。
白影一晃,那人已很是从容地坐在我身旁,抖了抖袍子,嘴角噙着一丝不变的笑意,瞥见我的表情,似是颇为满意。狭长的凤眸微眯,少年的声音之中却是透露着一股幽深:“好巧,竟能在此偶遇殷公子。”
世间如此从容之人,当属当今太子段梅苏。
我敛去笑意,缓缓抬眸,抵上那双略微上翘的凤眸,极是优雅,他此时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眸光流转,浮着一股淡淡的幽深。本就是深不可测,却又很是大方地将这深不可测展露无遗,就好似在你面前设着陷阱,你分明可以看见,却是踏也得踏,不踏,也得踏。
望着他的眼神,意图却更是捉摸不透。他既敢于钦兰公主与我相遇之时现身,摆明了要挑明自己的太子身份。或许,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又或许,是他很早便知晓,我看透他的身份。我神情淡淡,心中却忍不住一叹,顿感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立于他的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
但,依爹爹所愿,我必定是那对弈者。
绝非棋子。
趁着我思索的片刻,段梅苏便缓缓伸手,袖袍顺着他的小臂滑落,露出一截,白皙顺滑,却不显柔弱。斑驳的阳光倾泻而下,落于其上,仿佛是堵上了一层金光,如谪仙那般萦绕这一层光华。我松手,他很是从容地接过樽,轻笑一声。
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我,毫无温度,就好似深潭之处的水一般冰凉刺骨。我强忍住心中的惧意,收回手,惯性地扯起一丝笑意:“的确是巧得很。”
目光紧紧盯着石桌,石桌表面光滑如玉,熠熠的光辉占据了我的视线,也再未去看他。纵然是我早就猜到他并不打算将苏公子这一角色扮演下去,却也未想到他会在我毫无防备之时猛然跃出,很是大方地自己亮出身份。
若说他是傲气逼人,与其到时被人戳破身份,倒不如自己亲自承认来得舒坦,我倒是愿意相信,他另有所图。
相比之下,方才钦兰公主硬要我喝下那杯酒的阴谋,不过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
“这酒本是本公主赐给这位公子的,皇兄你喝什么?”女子满是怒意的声音响起,我方才缓过神来,缓缓抬眸,望见段青衣坐正,美目圆睁,冷哼数声,似是仍不解气,直视段梅苏。
我下意识地扭头,身旁的白衣少年神情淡然,仿佛段青衣吼的人与他无关一般。他单手捻着酒樽,凑到唇边,酒樽稍稍倾斜,便有几滴酒溢出,流入口中。那姿态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
面上一红。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应该用薄唇触那酒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