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接我回来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自闭。不跟弟弟说话,不跟小朋友说话,甚至不跟爸爸妈妈说话。虽然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不错,却从来没得过三好学生或者学习委员甚至小组长之类华丽丽的头衔,因为这些都是同学们选出来的,而班里很多同学好像都不知道还有唐糖这么个人。
相反,弟弟唐健要比我受欢迎的多,不管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在别人家里,他总是那个被簇拥着的对象。弟弟比我小3岁,充分的集合了爸爸妈妈身上所有的优良基因,打小就长的很惹人爱。爸爸的大眼睛,长睫毛,妈妈的高鼻梁,小嘴巴,再加上藕一样白嫩嫩的小胖胳膊小胖腿。虽然我也继承了妈妈的某些优良因素,比如白皮肤,比如鹅蛋脸,比如单凤眼,但是配上一头先天发育不足后天营养不良的黄毛,跟弟弟一比怎么看怎么像只供人玩弄的猴儿。
其实,不仅我自己觉得自己是个猴儿,爸爸妈妈甚至弟弟也有同感。如果只有一根火腿肠,爸爸会跟我说女孩吃了会中毒,男孩吃了没事。如果只有一个公费名额出去玩,妈妈会说女孩出去玩不方便,男孩出去玩方便些。如果一堆孩子在玩扔飞盘的游戏,弟弟的飞盘总是会长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的落到我的脑袋上,而他玩的飞盘一般情况下是铁的。个人认为这些作为跟耍猴没啥两样,甚至还有点侮辱猴儿智商的意思。
其实这些我都是可以理解的,同样都是自己的孩子,一个打小宠着,一个等到开始喊自己叔叔阿姨的时候再接回来养,要我我也会分门别类。毕竟感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培养出来的。我自作多情的认为他们也会理解我的,然后继续装自闭症女孩谁也不理谁也不叫。可是我错了。
1年之后冬天的一个傍晚,妈妈说有点难受,但是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心难受还是身难受,反正躺在床上装睡美人,爸爸吃饱了没事干,拉过我来循循善诱的说,叫声爸爸过年给你买双小红靴子,我无视之继续该干啥干啥。爸爸改变作战方针指着妈妈说,要不,叫声妈妈也行,妈妈继续背着我躺在床上装睡美人,但是我觉得这时候要是拿把尺子去测测她的耳朵,肯定比之前要竖很多。我继续无视之。爸爸已经没什么耐心了,我清楚的看到他嘴角忍无可忍的抽搐了两下,额头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爸爸瞪圆了眼睛开始对我怒视,怒视完压低了声音说,我再问你一遍,叫还是不叫,我看着爸爸居然联想起电视上那些总是先装孙子再扮大爷华丽丽的皇军形象,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最终我用坚定的小眼神看着爸爸,紧闭着嘴巴告诉了爸爸我的回答。然后我吃了一嘴巴子,吃完之后爸爸边骂边跟尿急的狗狗似的转着圈找家伙事,然后我又接茬跟拖鞋、凳子、墙有过亲密接触。他们都很喜欢我,在我身上留下了各种颜色的吻痕。爸爸过完瘾指了指门说,滚!
我解脱了,很乖的杵在门口当门神。出去之后,我一直在心里纠结,是走呢还是不走呢?一直纠结了大概能围着操场溜达个十几二十圈的时间还在纠结。因为我不知道我能去哪。我承认,我是个外表坚强,内心却十分懦弱的人。爸爸打我的时候,我虽然身上很疼,却仍旧咬着牙不叫不哭不动,可是最后还是被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十分不淑女。当门神这会儿,很多来往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看我走两步,看看我再走两步。平时能用五秒钟走过去的门口,这帮人这时候能用五十秒钟。我更加觉得我是个猴儿了,还是个可怜的猴儿,没人要的猴儿,被揍的很惨的猴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我觉得是很久,爸爸把门开开把我又拽了进去,然后多此一举的说,不是你妈让你进来你今天别想进来。我瞥了一眼床上继续背着我装睡美人的妈妈,没理我爸颠吧回了我自己的屋,锁上了门,然后把桌子顶到门后。这是我这辈子头一次犯傻,我想以后我再也不要出去了,这样就不会再见到爸爸妈妈不用再当猴儿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在我的小屋子里慢慢的长大,一直到结婚、到生孩子、到老死。先不讨论这个想法有多傻有多天真能坚持几天,几个小时之后爸爸妈妈就把我的阵地给拿下了,因为我的肚子开始疼,揪心的疼,然后我开始在床上不由自主的翻滚,呻吟,我发誓我不想叫不想动不想哭的,但是我控制不住,真的很疼。后来爸爸把我背到了医院,医生跟爸爸说你去准备钱吧,三千,要动手术,后来我被推到了手术室被一群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两个眼睛的家伙扒了个精光,再后来这帮人把我弄晕了在我肚子上拉了个口把我的阑尾给切了。
等我醒过来之后,天已经亮了,爸爸妈妈都在。爸爸看到我醒了之后感觉终于松了口气,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僵在那里半天然后蹦出来一句,我出去抽根烟。妈妈的表情也很尴尬,酝酿了半天凑过来温声细语的给爸爸圆场,其实,在你做手术的时候你爸哭了,我们还是很在乎你的,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是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难受的,也没有哪个父母是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不认自己的。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有点哽咽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没说话。顿了顿,妈妈调整好笑着跟我说,想吃点什么,给你炖只鸽子行吗?据说手术后吃那个好。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水一样的涌了出来,那一刻,我的心里头一次有了被爸爸妈妈关爱的感觉,暖暖的,热热的。那一刻,我已经在心里默默的喊了她妈妈,很多声。
虽然相离六年,重聚首时,感情不会像河流奔向大海一样融洽,但是血毕竟浓于水,父女毕竟是父女,母女毕竟是母女,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不管时间与空间将我们分离多远多久,总会有那么一丝细线将我们牵连,轻轻的,柔柔,若有若无的,若离若即的,却又任谁都无法扯断无法消灭。这就是亲情,温暖而又无奈。
住了7天院,喝了7天鸽子汤。肚子里少了个零件,肚皮上多了条疤。爸爸妈妈天天陪着我,但是那个爸爸妈妈我还是没叫出来。
我出院那天,爸爸提议出去搓一顿,一来庆祝我出院,二来庆祝妈妈32岁生日。那一天妈妈没收到任何礼物,但是我觉得这一年的生日他应该会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叫了一声妈。
开吃之后,妈妈显得有点落寞。爸爸结结巴巴的圆场说,时间仓促没给妈妈准备礼物,以后补上以后补上。妈妈撇了撇嘴没理爸爸,她知道这个以后将会是以无限期为前提。弟弟转了转大眼睛,取巧的过去亲了妈妈一下,然后甜甜的说,我跟神仙爷爷说了,让她保佑妈妈永远都这么漂亮。妈妈笑着问弟弟,哪个神仙爷爷?弟弟大声说,就住在咱后面那栋搂里的白胡子爷爷,毛杰他们都说他是神仙爷爷。妈妈笑的声音更大了。这时候,有个声音弱弱的说了句,妈妈生日快乐。声音很小,但是屋子里还是立马就安静了下来。我夹起一块肉放到爸爸碗里,然后又夹起一块肉放到妈妈碗里,然后平静的说,爸爸,妈妈,多吃点。屋子里更安静了,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呼吸。但是我知道,那一刻,他们是幸福的。
有人说,当喧闹的环境忽然静止,那是有天使在飞过。不知道我们头顶那个天使有没有看到,我平静的身影背后那颗伤痕累累却又无可奈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