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粉色宫裁装,头发挽成堕马髻,斜插一枝玉涟珍珠,略施脂粉,惜舞怡然走在甘碧宫道上,身后跟着六十名宫女下侍,一行人在垄长的甘碧宫道上异常扎眼。
层层宫墙之外的都城漫天烟火,人声鼎沸。尽管身处在这深宫之中,惜舞也能感到大墨国民那难以自掩的欢腾喜色。
当日三皇子墨子玉侵位夺嫡,命丧禁宫,第二日墨子洵便在百官朝臣的忠表上书下荣登大位,成为大墨国君。在新皇的主持下,墨国先皇风光下葬,龙枢被玉字营送往玉龙山皇陵,举国斋戒一月。
这一个月来,惜舞称病闭门呆在倾云殿,只有参加宗族祭祀时匆匆走了个过场,对此,新皇并无二言,相反对惜舞更是宠爱,大量赏赐被送至倾云殿,惜舞在**一时风头无两,甚至盖过了新近被册立的凉蓉皇后。
昨日是先皇斋戒最后一天,戒严一过,举城百姓便燃放烟花爆竹,笑迎他们另一位圣明的君主。
漫漫烟花下,自有人失性命,有人得天下。
惜舞在烟花下面如常色,墨子玉这临门一脚让墨子洵的登位变得名正言顺,也收揽了不少人心,想到此,二皇子墨子离那清明的眼神从惜舞脑中一闪而过,叹了口气,惜舞敛了敛脖子上的雪狐围毛,加快了脚步,向这皇宫的心脏大步迈去。
夜色如墨,冷风疾扫,一旁的梅蕊递上一只暖手炉,但惜舞并未接过。今夜是墨子洵定下的皇家盛宴,自登基以来,墨子洵就忙于先皇下葬、朝政整顿事宜,今日各种琐事都已安排妥当,便兴兴然的下旨举办一次皇族盛宴,谕旨传到倾云殿时,莫如音正在向惜舞道贺凤体安康,惜舞见实在没借口推辞,便答应下来。
遣退了宫里御用的凤辇,惜舞着梅蕊并一群宫仆下侍随自己走在禁宫的甬道上,一个月前的昏厥只能说明墨惜舞这身子实在太差,让惜舞愈发怀念起以前健康的身体。
如此走着,一行人已渐渐走近墨皇的乾楚行宫,偌大的行宫莺莺袅袅地传出丝竹箜篌的奏乐声,攒金点墨的宫灯亮如白昼,围了乾楚行宫整整一周,光华贵气,不显而露。
墨子洵的贴身下侍长英林早领着几名下侍在行宫外等候,见惜舞一行人走近,忙躬身上前迎接。
遣了倾云殿的众宫婢下侍去别殿休息,惜舞便随着英林走进行宫,绕过几个宽长青玉石道,丝竹乐声渐重,空气中飘着一股清甜百合香,顺着宽长的宫廊走去,一个拐身,众人便来到华迎殿。
英林高声通传了一声,边掀起落地的珠帘,将惜舞迎了进去,一股暖香扑鼻而来,惜舞放眼望去,大殿里暖香氤氲,金碧辉煌,满目高贵华调之色。墨子洵一身紫金龙袍,面目如玉,意气风发,手执酒杯歪坐在正中的龙椅上,见到惜舞进来,只双眼盈笑看向惜舞。右手边坐着一位身穿大红鎏金后袍、头戴九天宝珠凤冠的端庄美人,自是凉蓉皇后。
左右两边各坐着两排衣衫华丽,身份尊显的人上人。惜舞的到来摄取了众人的目光,但惜舞面色如常,缓缓上前来到墨子洵面前,微一行礼道:“臣妹惜舞,给皇兄请安。”
话语刚落,眼角便别进一抹紫金色,下一秒,墨子洵已挽起惜舞,将惜舞送至他右手边的一处小几,自有两个下侍上前服侍。
惜舞坐定,抬眼一看,只见斜对面坐的正是迟夜,迟夜今天依旧是一身清逸白袍,袍角处点了几枝墨竹,面目如玉,堪堪雅人深致,迟夜眼神并未看向自己,而是侧首与上座的茂伦老王爷相谈甚欢,他往下则是丞相、礼、兵、吏各部并大宗祠的各位大人携家眷一溜安坐。
惜舞低头望着小几上的珍馐,脑中却浮现那日石室中,一身银白色盔甲,眼神沉静的迟夜。到底哪一个才是你?是满腹经纶伟论的文臣,还是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武将。惜舞转着手中的酒杯,执杯轻轻沾唇,随即将香气馥郁的果酒一口饮尽。
大殿两侧纱幔后的音乐声不断,伶伶仃仃倒也清越好听。惜舞一人静静坐着,右手侧坐着的是四皇子墨子厚,他恭谨的向惜舞请安,然后又转身过去和他身边的几名华服少年交谈。
墨皇不时地与殿中各人交谈几句,眉眼清扬,天皇贵气展露无遗,殿内众臣闻声附和,言笑晏晏,呈现出一派皇家和乐的场景。
惜舞连饮下几杯果酒,正要让梅蕊再倒一杯,便觉得斜对面射来一道目光,惜舞反眼望去,只见迟夜右手握着一只酒杯,轻转把玩,眼睛看不出情绪地望着惜舞。墨发轻舞,反衬那刺目的白,一双凤目深邃如北川深海,让人捉摸不透。
惜舞漠然地收回眼光,又添了一杯酒,正要喝时,便觉得身前人影一重,一股浓重的酒香探入鼻中,惜舞抬头一看,只见原本坐在迟夜身边欢谈畅饮的茂伦老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自己身边。
老王爷年逾六十,身子健硕,一身深墨色将军常服,半白的胡子沾着几滴酒液,面色酡红,怕是已经醉了。
老王爷满脸含笑,笑靥如春,张嘴含糊道:“哎呀,这不是小惜舞嘛,几年未见,出落得越发好了。”
这老王爷是惜舞的九皇伯,善于行兵打仗,手握兵权,七年前奉旨前往大墨国西北的边陲之地驻守边疆,戎马倥偬一生,军功赫赫,也沾了一身北方人的豪气爽朗。
惜舞站起来向老王爷微福一礼,面色依旧,低声道:“惜舞给九皇伯请安。”
“哈哈,好,好。”老王爷笑声震人,却不防脚下微一踉跄,惜舞忙伸手帮扶,老王爷笑颜更欢,自顾自说到:“几年前我…我去西北练兵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儿高呢,”打了个酒嗝,边伸出粗厚的手掌在腰际边比划,“如今你都出落成如此风华,不愧为咱大墨的长公主…”
惜舞抿嘴不语,一手微扶着仍旧高兴絮叨的老王爷,想着这王爷肯定和真正的惜舞感情颇好,“过了年关惜舞就十七了吧,你皇兄可帮衬着找到如意的额驸?”老王爷声如洪钟,加之言谈间又有些逾矩,众人早已停下各自的寒暄,双眼往惜舞和王爷方向看来。
老王爷轻晃着身子,顺着酒兴,正要开口再喧闹几句,原本坐在龙椅上的墨子洵忙跨步下来,带起一阵浓厚的麝香香气,边命几名下侍搀扶着老王爷,边含笑向老王爷恭声道:“九皇伯海量自不必说,但还是要注意身体少饮几杯为是。”言罢,几个心思玲珑的下侍忙扶着老王爷往宴桌回身走去。
老王爷酒兴愈浓,笑转向墨子洵朗声道:“惜舞可是咱们大墨的宝贝,你要是将她指给那些个纨绔不经、一无是处的子弟,我第一个饶不了你。”话音刚落,底下的宾客早已心思各异地笑作一团,惜舞垂首,面沉如水,墨子洵则状似好笑的抿了抿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并未答话。而安坐一旁的迟夜仍旧是一副常色,只是眉头蹙起一股几乎无人发觉的弧度。
众人正说笑间,却不防老王爷猿臂一挥,掺扶着老王爷的一名瘦弱下侍支力不着,竟倾身往后倒去,原本站在惜舞身边的一名掌酒宫女躲闪不及,也惊呼一声,身子娇软倒下,手中的酒壶琼浆尽洒。
这下子大殿里只剩笑了,惜舞嗅着裙摆上满溢的酒香,又看看罪魁祸首老王爷那一脸茫然郁卒的表情,只得抿笑摇摇头在凉蓉皇后和几名宫女的簇拥下前往行宫寝殿换下浸酒的衣物。
出了偏殿门,殿外的空气自是另一种清冷寒凉,月光泼洒,玉露皎洁,面目端庄的凉蓉皇后只是含笑不语地挽着惜舞,略走了几步才开口道:“你皇伯几年没见着你了,满口胡说也是有的,你别放在心上。”惜舞闻言只觉得声音清越好听,抬眼看了皇后一眼,也不作答,眼神又望向那层嶂的宫墙之上。
“自从你上次坠马后,因为皇宫禁律的关系,我也不能从宫外进来看你,你可恼我?”不等惜舞回答,皇后又喜色道,“所幸宫里的太医医术高明,如今见你康愈,我也就放心了。”惜舞仍旧沉默的听着,少顷,她收回眼光,凝眼看向皇后,墨黑的双眸放射出清寒的光芒,她看着后鬓高盘,端庄华贵的凉蓉皇后,一字一句开口道:“以前种种我不想再提,也请皇后再也不要把我当成以前的墨惜舞。”
“惜舞……”皇后脸色一滞,指点鲜红豆蔻轻掩红唇,眼波急转,似是不信如此不敬的话竟从昔日乖巧的惜舞口中流出。下一秒,皇后凤目紧蹙,沉声命身后几名宫婢退后几步,又左右顾看两眼,敛容向惜舞冷声道:“看样子他们说你性情大变、遗忘旧事确是真的,如此也好,早早将迟夜从你心中切断,才不会让大皇难做。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妹妹,一个是自己的麾下麋将,只有将你们分开,才算是最最厉害的武器!”言罢,凉蓉皇后抽出微扶惜舞的另一只手,眼神冷淡,眉梢一提,雪白脖颈高傲抬起,别过惜舞怡然孤傲的往前走去,群袂带过惜舞周身,冷然如锐利的冰珠,轻刮着惜舞白皙的面颊。
“帮公主殿下找身合适的宫装,虽只是皇族家宴,也应该揣度身份,不可失了礼数!”身后的宫婢答应着,几名皇后的心腹宫女早已越过惜舞向皇后快步走去,只剩下几名胆怯的宫婢唯唯诺诺地躬身立于惜舞身后。
“嘭!”皇墙外的烟花绚烂绽放,响声震动天地,一支巨大的火舞凤凰一飞冲天,火花四散,澄黄的灯光映照在惜舞粉色的宫装上,幻化成一缕玉碎的光华。
惜舞在绚烂的光彩中眯起深潭水似的双眼,嘴角卷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右手轻扣腕上的那只凤血玉镯,心里缓缓自语:果真是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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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回家,现在还凄苦的呆在学校里,所以明天可能只传一章,周日再回来继续加油,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