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装没有看你，
你也假装看风景，
站在六楼的阳台边
相顾无言
1
苏慕然还记得高一下学期的开学时间是2007年3月1日，但是分班表在2月28日就已经贴好了，几大张A4白纸贴在综合楼2楼的楼梯口，就像皮肤上长的牛皮癣，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本应该是春天了，这个小城却依然被寒冷包裹着，苏慕然靠在阳台上冷眼瞧着那挤来挤去的人团子，突然觉得好笑。张子轩选了理科，苏慕然和文灏选了文科。
“看到了，看到了，我们俩都在七班，哎呀，差点把老子挤成肉泥！”大冷天的，从人群中爬出来的文灏一身都是汗。
“不行了，不行了……”不一会，又有一大只气喘吁吁地挪到阳台边。
看着他俩的狼狈相，苏慕然一直憋着笑。而其他两人，却憋着火。
“你小子躲清闲就算了，还好意思笑！”看他把脸都快憋开花，张子轩真想叫着文灏一起把他从二楼上扔出去。
“哎呀，你俩也太不够朋友了，晚餐刷我的卡总可以吧！”总算用一张饭卡把事情摆平了。
广播声音越来越大，放着那首当时非常流行的《老人与海》，以至于艾米在后面叫了很久苏慕然都没有回应。她干脆跑到他面前猛拍他一下，苏慕然回头看到了艾米，以及两米开外的……梅妆！一个寒假没见，她剪了齐刘海，厚厚的刘海盖住了眉毛，头发的颜色更凸显了眸子的颜色，她的眼睛不大，却让人觉得眼前一亮。以至于多年后，苏慕然想起那个女孩时，总会想到那双眼睛。
“喂，苏慕然，我跟你说话呢！”艾米见他不在状态，立刻提高了八个音阶。
“噢，你说什么？”
“我问你在哪个班？”艾米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七班，你们呢？”他不由自主地在你后面加了一个‘们’字，说完之后显得有些慌乱，又补充了一下，“你呢？”
“哈哈，你说好笑不，我居然分到了文科重点班！”艾米很开心的样子。一班到五班都是理科班及，文科重点班是六班，其余的七、八、九是普通班，十班是艺术班。这次的分班是按照上学期期末成绩排名来划分的，她能到重点班的原由只有她自己清楚。
“恭喜呀！”张子轩凑过脑袋，然而一秒后又闪电般地出现在梅妆跟前，“哈咯，你在哪个班啊？”
“她和我俩一个班！”连梅妆都很惊讶地看向苏慕然。
“没有啦，我一不小心看到的啦”，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掩饰只有他才经常用。
“好吧，你们仨居然又在一个班，我们一起去吃饭庆祝吧，梅，走起！”艾米活力无限。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梅妆微笑着说。
“是啊，一起吧！”苏慕然赶紧说，她若不去，庆祝也没意思。
“不用了，你们玩开心点，我突然记得作业还没做完。”又留给他一个背影。
那天走到半路，苏慕然突然说要回教室里拿东西，让艾米同文灏他们先走。爬到六楼时，果然见她塞着耳机，靠在教室外面的阳台上。他悄悄地站在后面，怕惊扰到她，她似乎也没有发现。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回头，他赶紧看别处。
“2007年2月28日，我们终于分到了同一个班，为了和他分到一个班，我在期末考试的时候放弃了数学试卷上的两个大题。不过，看他们在阳台上聊得那么开心，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教室前面的阳台很宽，也很避风，我听着歌，看着四下的灯光突然觉得很悲伤。他的突然出现，让我觉得这个小城的夜景分外美。于是，我们就这样站在六楼的阳台边，什么也没说，我假装没看他，他也假装看风景，这种感觉好奇妙。有那么一瞬间，我多希望他心里的人是我……”
2
刚到新班上，座位自由选择。苏慕然看梅妆坐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他便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他们的距离近的只隔着一张桌子，近得可以闻到她头发上香香的味道，近得可以听见她有点不规律的心跳。
他敲了敲她的后背，“喂！”她没有回应，他继续恶作剧般地敲了几下。
她终于扭过头狠狠地说，“你烦不烦啊！”说完又扭头。
他觉得很开心，他们之间有了互动。他偶尔还会拉拉她的头发，居然有他这样的人，被骂了还乐开了花。
之后，他有事没事都爱趴在桌子上，然后小声叫她，“喂，梅妆！”她不说话，他就一直喊
“吵什么啊，上课呢”，她皱眉，却没有生气。
他不得不每天找不同的理由，“喂，借下你的笔！”
“梅妆，橡皮擦，快点儿！”
再后来，方式又有了改变。他上课不再睡觉，开始努力学习起来，只因为她说了一句“苏慕然，你能不能好好学习啊”。
“那我不懂得可以问问你吗？”
“可以，”她轻轻地说。
“这个单词什么意思啊？”
“怎么读？”
苏慕然记得她的英语非常好，无论问她什么她都可以解决。但英语课上她似乎从不举手答问。
“2007年3月22****老是在课堂上睡觉，不过这几天开始认真听课了！他问的问题很弱智，总是问某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其实他问的有些单词很难，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为了帮他解决问题，我的词汇量也扩大了，并且翻词典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最后我就像他的人工词典一样，他每在后面问一个单词，话音刚落，词典已查完，立刻报上意思！这不得不说他是个‘福星’了……”
那个阶段的回忆是什么颜色的呢？白色，单纯透明。青色，酸酸的，有点苦涩。有时候是粉色的，有些许温馨。读到这一段，苏慕然嘴角扬起一个幅度。那个时候真好啊，趴在桌子上看着她的马尾晃来晃去，他就觉得很安心。就算是每次捉弄她，被她骂，他也觉得开心，她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好看。有时候，就算只是在阳台上站着，不说话就已经十分美好了啊！
3
“2007年6月3日，今天糗大了！该死的苏慕然，要不是他在后面弹笔芯，差点搞掉了我的眼镜，我怎么会被英语老师‘误会’，还好我的英语还行，没丢脸！不过，今天我居然发现，好像站起来回答问题也并不是那么可怕呢……”
居然在日记里骂我，不是该感谢我吗？斯人已去，活着的人只有拿着这本日记，感受她曾经的喜怒哀乐。
他一会儿流泪一会儿笑，秘书捧着咖啡放在他的桌上，什么也不敢说，又悄悄走出去。，老大不会是病了吧？
透过时光，他又回到了六楼，高一七班的教室，右边，靠窗，第三排，第四排，英语课……
“Now，Iwillasksomestudentstodescribethemainidealofeachparagraph.OK!Whocantry?”（我现在要有请一些同学来找出每个段落的大义，有谁愿意试试？）
喧闹的教室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头都低低地埋着，生怕叫到了自己的名字。
“Whoknows?Raiseyourhands?”（谁会？请举手！）
依然没人举手，气氛异常尴尬。
苏慕然百无聊赖地折着手里的笔芯，“嗖”，笔芯弹了出去，正中梅妆的眼镜架，梅妆伸出手掌去挡这“不明飞行物”时，英语老师的目光正好扫到教室的右侧，她有些近视，在所有的低头族里，她没看到“不明飞行物”，她也没有看到苏慕然快要笑炸得脸，她只看到了举起的一只手。顿时绽开了笑脸：“OK，Youplease!”（嗯，你来答）
梅妆哪知道老师在叫自己，没动静。老师急了，用手往这边指：“It’syou!Closetothewindow!”（就是你了，窗户旁边那位）
然后梅妆猛然感到地动山摇，那是苏慕然在死命地踢她的凳子，她这才知道老师在叫自己，便缓缓站起来。
下一秒，全班同学惊呆了，然后就是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回答得完全正确，发音标准，英语流利，这是英语老师MissZhou的点评。
班上的同学这才知道，原来梅妆的英语居然不错，她太不爱表现了。
苏慕然突然觉得她说英语是那么好听，便凑过来，“听你读英语真的是一种精神享受啊！”
梅妆本准备找他兴师问罪的，听了这话气也消了。
以后的英语课，梅妆开始举手答问，苏慕然最喜欢趴在桌子上听她读课文了，就像他说的那样，‘那是一种享受’……
是啊，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怎么都是美好的。哪怕是她说话的声音，他都会觉得好听；哪怕是他的一个恶作剧，她都会觉得开心；哪怕是他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她都会认真记在心里，一辈子。
梅妆就把苏慕然的话记了一辈子，苏慕然在她的日记中找到了这样的片断：“我永远记得他说‘听你读英语真的是一种精神享受啊’，所以我克服了一切，每天上课老师要求同学起来读课文的时候，我都会主动举手。只为读给他听。后来，我渐渐长大，到了大学后，我学到了更多的东西，遇到了更多的人。我渐渐明白，那时候的我，英语也并不是最好的，发音也并不是那么准确，但只要是那时候的他喜欢听，就好……也许多年后，他早就忘了我是谁，而我已经不记清他的样子，但我依然会记得他说过的话……”
对于有些人来说，一辈子很长。对于梅妆和苏慕然来说几年、十几年、二十多年就是一辈子。梅妆16岁遇到17岁的苏慕然，她的小半辈子却让苏慕然记了整整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