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饮万仞（下）

说着将刀锋朝前一指，作势就要扑上来，忽然听到远处一声断喝：“都给我住手！”赵横听到这苍老的声音，好像落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浮木，心头大石落下，才感觉背心已经湿了一片。

“薛大人，这刁民竟敢殴打禁军校尉，定是要反了，赶紧调集人马将他拿下！”赵横回头看时，却并没有见到大队人马前来，只看见薛怀刚这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带了六七个兵士急冲冲的赶过来，心中又悬起来了：关键时刻，这老头子莫非还想玩个单刀赴会？逞的什么英雄！

薛怀刚听到龙武校尉与当地人众冲突的消息只比赵横晚了片刻，但他年级大了，脚底走得慢，等他走到时，正巧遇到江寒血舞刀要杀人的场景，看他手中的黑色长刀竟然异常眼熟，赶紧出声拦阻。

江寒血已经准备要见点血了，忽然听到有人拦阻，稍微想了想，也觉得没必要将人赶尽杀绝，遂转过刀锋，改用刀背将众人扫倒，此时薛怀刚才急急赶到。出人意料的是，薛怀刚没有去管倒在地上的兵士，却径直抢过来拉着江寒血的长刀，反复抚摸着上面铭刻的篆文，苍老的手臂颤抖不已。

“诶，你这老家伙，脏手胡乱摸我的血饮宝刀干嘛？你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给我一边儿呆着去，这老胳膊老腿儿可不够我招呼的。”江寒血一把将长刀收回去，举起碗大的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这老家伙牙都快掉光了，捏起来好像烂柿子，江小太爷才懒得欺负他。

薛怀刚抓不住刀身，被带着窜出好几步，险些跌倒，却一把推开要过来扶他的兵士，急急地叫道：“壮士且慢，薛某绝无歹意，且先让我看个分明！”

“想看我的刀？可以，先给钱来！这四个狗贼，私闯民宅、**民女、殴打良善、抢劫财物，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大伤风化，被江爷拿下了，你若是他一伙，赶紧拿两千五百贯钱来赎，否则全都剁碎了包包子！”江寒血大声说道。他给这几个校尉按的罪名，前几条还算确实，后面就全是信口胡诌，随手乱扣帽子——栽赃别人抢劫财物也还罢了，剥人衣服的勾当却是他自己干的，此时也算一条罪名了。

薛怀刚也不问都发生了什么，愤愤地一跺脚：“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壮士准备三百两黄金！”手下自有人急忙跑回去，取了一大包沉甸甸的赤金过来。近二十斤重的分量挺沉，薛怀刚也不去接手，只叫江寒血拿了在手。赵横看不过去，有心要回去找帮手来助拳，却被薛怀刚用眼神盯在原地——两人虽同是从三品的官职，但大越朝官制，文官节制武将，武将的地位要低于同级文官，他的从三品武职，只比文官的从四品略高了一点点而已。

“壮士，可否能借一步说话？”

一两赤金，按官价可抵八两白银——只因铜钱携带不便，商贾私下交易赤金的价格更高，故而论价倒也差不多了。江寒血原本是狮子张大口漫天要价，存的就是留出对方落地还钱的空间，他原本想着能敲诈个三五百贯铜钱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毫不还价，这样一来他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江寒血蛮横是不错，可对方主动让出一尺，他也不是进逼一丈的人。

“哈哈哈哈，还是老爷子明事理，毕竟是多活了几十年的人物，和这帮小崽子就是不一样。老爷子有什么只管开口，这方圆五十里内，江某人要是咳嗽一声，我看谁敢多放个响屁！”把三百两赤金锭背在背上，江寒血也好说话了许多，不管身份和年龄的差距，很友好地拍着薛怀刚的肩膀，好像两个久别重逢的忘年交。

在普通人家，省着点用的话，一贯铜钱足够三口之家一月衣食所耗，他虽然在伏戎称王称霸，却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一笔横财。他可过一趟沙漠，所赚银钱也不过十来贯，一年就算勤快些跑个三四趟，这些金子也够他赚一辈子了。

如果这世界上的快乐指数总是处于一个平衡状态的话，有人开心，自然就有人郁闷了。赵横铁青着脸看着江寒血被薛老头拉走，肩上还背着那个沉甸甸、装满了黄金的包袱，要不是自负打不过，差点就拔刀上去拼命了。等江寒血走远后，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赵横挥手让手下将绑在树上的四个****男人救下，便去找赵二麻子打听关于这号称“刀王”的黄毛小子的事情。

乱哄哄的人群逐渐散开，谁也没注意到在不远处停了一辆裹了貂皮的绸绒马车，串着珍珠的车窗帘被一只娇小雪白的嫩手揭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弯成一轮新月，直直地看着江寒血远去的背影。

……………………

赵二麻子咧着一口大黄牙，笑着对赵横说：“没事儿了，刀王受了你的钱，天大的梁子都算揭过了，明天上路他不会跟你过不去的。”

“谁问你这个了？跟我结梁子，他也配？”赵横的脸上依然很难看，虽然心中尚有余悸，嘴上却不肯服输：“我是问你是怎么回事儿，你说的什么刀王压阵，就是这么个毛都没长齐整的小屁孩儿？就凭他，也敢号称‘一手镇西关’？”

赵二麻子吓得赶紧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这话可不能乱讲，在这伏戎县，怕有一半的后生都是刀王的耳目，你要在墙角处说了他的坏话，保不齐隔天就被人绑了去。您是外乡人，不知那刀王的来历倒也罢了，且听我与你细说一二。”

原来，这刀王原本是个孤儿，父亲不知是路过的商贾还是西北大营的兵士，十六年前过图伦碛沙漠时遇到风沙迷了路，被一群野狼给吃了个干净。野狼吃了大人，却将尚在襁褓中的江寒血带回抚养，用自己的奶水喂大。江寒血三两岁时便跟着狼群一起参与狩猎捕杀，身体便比同龄儿童强壮许多——说来也奇怪，被狼群养大的狼孩儿以前也有过，但是长大后全都是些不人不狼，四足爬行，不会讲话的怪物，可江寒血不但会站立行走，而且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说话、生火等人类技能。在他六岁的时候，竟然找到了父亲当年遗留下来的长刀，更炼就了一手神妙绝伦的刀法，八岁的时候便斩杀了头狼，成为狼群新的狼王。

九岁的时候，狼群要袭击一群过路的商旅，被他制止，见到同类之后，他便离开了狼群，跟着商旅来到了伏戎县，成为了伏戎县历史上最年轻的刀客。由于他懂狼语，习狼性，又跟许多狼群都熟悉，过沙漠的时候带着他，不会受到狼群的骚扰，加上手上的功夫过硬，随着年岁的增长，一手刀法横扫大漠无敌手，几年下来便混出了个“刀王”的名头，连沙贼也卖他的面子，有他的照看，商队很少受袭击。

由于本领高，面子大，尽管年纪轻，却是周围所有后生崇拜的对象，平日里好些年轻刀客都跟他习武，几年下来，他的名头便盖过了伏戎县的县令，有了这个一手镇西关的名头——当然，也不是说他能镇住胡人，只是说他能镇住沙贼与狼群罢了。

听了赵二麻子的解说，赵横心中稍定，不屑地唾道：“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野狗养大的狗杂种罢了，也配跟我说话，也不知道薛老头怎么会看上这么野货的。”想到礼部侍郎薛怀刚的异常表现，他感到疑惑，十六年前，十六年前……莫非……赵横想到一件旧事，惊得跳了起来：

“赵二麻子，他那把黑色的长刀真是他父亲的遗物？”

“这还有假？别说且末郡了，就算整个河西，有哪个铁匠能造出如此宝刀？”

“他的那把刀，可是名叫‘万仞’？”

“万仞？什么万仞？那把刀是叫‘血饮刀’，听说上面还刻了字的——血饮刀！”

赵横又皱起眉头了，心情却稍微舒缓了些：“不对啊，看薛老头的吃惊样子，那把刀应该就是平西侯夏炎的万仞刀才对？难道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