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剑州与扬州交界处的一条官路旁边,一队随身携带兵戈的武夫正在停马歇息。
队伍当中,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正站在马车旁边,与一名坐在马车上的少年说着话,脸上挂着一丝笑容,不时轻轻点头,神色恭敬。
跨坐在马车边棱的少年,言行有些随意。
与人交谈时语气显得平平淡淡,脸上不起一丝波澜,时而垂首摆弄着一条陈旧马鞭,时而环首眺望四周,偶尔抬头笑着说上几句。
“方公子,刚才那一小股劫匪还不算什么的,出剑州后,进入扬州青山郡范围,才会出现真正称得上是匪寇的大队人马,此后便要小心一些了……”
男子微微收敛笑容,略带一丝慎重,不过,言语间却也并没太过担心。
毕竟他们此行当中,光是入品的武者便有三十来名,即便真的对上了,也丝毫不怵。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少年的眼睛顿时亮了,似乎听到有大批强盗拦路是件不错的事,兴奋地不行。
“那个……真的会有拦路劫匪?”
少年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相信。
“自己跟老黄三人走了那么多天,却连盗匪的影子都没见到,跟你丫的搅合到一块,就能瞅着啦?”
少年满腹狐疑,却也没说什么。
“方公子,您就放心吧,虽说青山郡内匪盗猖獗,一座座山头林立于众多山野之间,可咱们有数十名好手,都是一步步经历生死厮杀闯过来的,只要他们敢来,保管一路横扫哇……”
说完之后,还做了个横扫千军的把式,一招便将路旁的石头劈成两半。
此队人马正是第一凤一行人。
在他旁边候着的是王德业,以为少年有些担心队伍安全,立即信心满满地保证着。
瞧见第一凤有些错愕的表情,王德业顺手舞了个刀花,潇洒地将刀插入刀鞘,眉宇间有些得意。
他可不知道第一凤心底的郁闷。
对第一凤来说,自出岛以来,好不容易有个找乐子的机会,能见识见识那些传说中,乌泱泱一大片剪径毛贼打劫的场面,多刺激?!
可正暗自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又突然从王德业嘴里蹦出了句‘一路横扫’,顿时头痛加蛋疼。
觉得此事多半又是没戏了。
“你丫才六品就能横扫过去,又有这么多瞅着就不好惹,还他娘的供你任意驱使的彪悍手下,那还玩个屁呀!”
第一凤暗骂一声,有些恼火。
“这些打劫的也太不专业了,起码出来亮亮相,远远地嚎上两嗓子,这样才像回事嘛,缩头缩脑还搞个鬼啊……”
第一凤脸色有些难看,手指下意识摩娑着下巴。
他对这些整天窝在山里的家伙有些好奇。
“奶奶滴,你丫整天不务正业,一个个呆在老窝不舍得抛头露面,简直不像话嘛,总得解决吃穿用度的问题吧?”
虽然有些不明白这些贼寇的生活状况,但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这些人的生活条件肯定不好,甚至是差的不像样。
扭头扫视了一圈没有一点响动的山林,第一凤撇了撇嘴,心底不禁暗暗鄙视这些所谓的‘绿林’。
“实在是太不懂得生活了,太不像话了……”
“身处远离闹市的山林之中,连鬼影都见不着,还谈什么潇洒快乐啊,干脆直接啃树皮吃草根算了,这样也不用祸害路人了。”第一凤咬牙,对这些传说中的玩意非常不满。
他在山林之中生活了六年,也厌烦了六年。
出逍遥岛时就决定了,以后最好不要再与山林生活有任何关系了。
他很讨厌呆在丛林密布的山林之中,感觉一点也没诗书里说的那么诗意盎然,意趣无穷。
反而更像个大监牢,死寂,阴森,充满杀机。
第一凤实在是想不通,不明白那些到处是毒虫蚊蝇的山野有什么好眷恋的,繁华热闹的城郡不更舒适安稳么。
有手有脚的,却还专门跑到野外找刺激,简直就是脑袋被门夹了,整个都烂掉了。
王德业不知道少年内心其实都快抓狂了。
见到第一凤正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发黑,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解决的样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是不敢打断这位方家大少。
很快,少年拧在一起的眉头便舒展开来,抬头朝王德业歉意笑了笑,张口说了一句让王德业半天摸不着头脑的话。
“可惜了。”
第一凤轻声呢喃,有些怅然地站起身,望向前方的官路,谓然叹了口气。
感觉休息地差不多了,众人纷纷翻身上马。
第一凤钻进了队伍中唯一的一辆马车。
老黄慢悠悠坐上来,拽着缰绳的手臂轻轻带动,娴熟地调转马头,随众人一起远去……
当第一凤等人到达青山城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进城之后,第一凤发现此地几乎人人携带兵器,后来听到王德业的解释,方才明白这其中缘由。
青山城依据牯牛山脉而建,在连绵的牯牛山脉之中。
因为青山郡内优越的地理位置,在方圆数百里的群山范围内,只有寥寥数条可供马匹通行的大道。
正因为南北往来的商客路人均要从此行走,不然就要多绕上好几天的路程。
也因此,一股股盗匪盘踞与此,时常劫掠商客路人。
周边村镇居民为了应付这种情况,很多都随身带上武器,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冷冽萧杀,形成了一种与其他州郡迥异的独到风气。
第一凤观察一番后,发现街道上的入品武者也比光寒郡城内多了些许,心底暗暗感叹着此地民风之彪悍,尚武风气超绝其他郡县不少。
众人在城内找了个酒楼准备吃午饭,又令酒楼伙计准备了一些肉食酒水,以备路途中食用。
第一凤找了个干净桌子落座,王德业与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作陪。
男子样貌羸弱,却也身负一把古朴短剑,剑鞘通体黑色,表面上无甚出彩的地方,甚至显得有些残破。
但第一凤看到短剑的第一眼,便感觉这把剑极不简单。
凭他四品武者的感知,能隐隐察觉到黑剑所散发出的一丝冷彻,不似外那般极不显眼。
但也只是稍微好奇一下,第一凤很快便将注意力移向短剑的主人。
听王德业介绍说,这个书生装扮叫做刘琦的男子是他的左膀右臂,科举落榜后,一狠心便将家中文献书籍焚了个干净,孜身一人负剑离乡远游,碾转多地后便跟着他混日子了。
听到刘琦是个读书人,第一凤便多打量了男子两眼。
用内力探查了一下,结果让他有些诧异。
没想到这位不起眼的书生,竟然还是个不错的好手,跟王德业一样,已经进入六品境界。
在随行的三十来人中,武功以其为最。
第一凤率先举杯,笑意温和,道:“原来是刘大哥,此次相遇便是缘分,其他的先不管,一句话,先喝一杯再说,来!”
刘琦显然没料到眼前的少年这么生猛。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便嚷嚷着要碰一杯,完全不像预料中的那般温文尔雅,一举一动,反而更像是同他们一样的草莽之人。
不过,虽然有些诧异,刘琦还是笑着起身,爽快地与第一凤碰了一次。
一杯酒过后,刘琦明显感觉到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还是这样的一位方家大少更容易使人接触亲近嘛!”
刘琦心底琢磨着,本来还觉得,从丰州方家出来的大少爷,应该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会受到一番冷落漠视的准备。
不曾想,首次会面就有了一个好的开局。
场面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肃,而且恰恰相反,过程反而有些轻松愉悦。
既然都已经喝过酒了,两人也算是认识了。
加上刘琦侃侃而谈,毫无半点文人的酸腐守旧脾性,不消片刻,几人便打开了话匣子。
“刘大哥,说起来你也算是一个文人了,凭你的经历来看,感觉是读书人的生活闲适淡雅,还是练武之人的日子更加爽快舒心?”
第一凤很是好奇刘琦的经历,闲扯了几句后,便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赢少爷,这两种生活,没所谓好坏之分,就看哪个更加适合自己了,只要过的开心充实,其他就无所谓了。”
刘琦轻轻笑了一下,随即开口解释了一番。
呵!
第一凤对这番话嗤之以鼻,有些不以为然,但表面上还是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刘琦说了等于跟没说一样。
“什么叫做‘适合’?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的,实在是有些虚幻缥缈了,还总是给人一种很深沉的感觉。”
“理不清道不明,有什么可说的,还是干脆直接点好。”
“要么凑合将就,也别整那么多幺蛾子,一直稀里糊涂下去。要么,撞烂南墙见鬼去吧。”
大奉王朝疆域辽阔,相应的,需要的人才也更多,学武从文皆可直登王朝权阶大门。
比如有专门举办的科举考核,还有大臣举荐等等。
王朝为了更好的挑选人才,甚至还设有专门选拔自荐之人的机构。
该机构被人称作是“攒机府”,又有“文攒机”和“武攒机”之分,在各州郡均有设立府衙,寓意是希望人们能把握机会,尽情展示自身才干。
而先前第一凤对刘琦的说法暗暗鄙视,其主要原因还是第一凤练习的武学心法《逍遥诀》,以及他从小受到的传教,亲身经历所影响着的。
第一凤以前总是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昏厥……这些都不是他所喜的。
在一次又一次,咬着牙熬过夜晚的解散哨令时,他每每解脱似的仰躺在沙地上,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再往前一步,便是深渊绝境,地狱一般的死地。
这自然谈不上如何开心雀跃了。
当几杯酒水下肚后,他也没了再继续的兴致,简单商量了几句,按着既定行程路线,出城而去。
出城北门不久,一座座大山便充斥在第一凤周围,满目青翠,连绵翻滚,向前涌去,荡漾到天际一般。
望着茂密险峻的山林,丝丝白雾弥漫飘散四周,静逸弯曲的大路,第一凤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些回味,有些振奋。
尽管他不太喜欢紧张压抑的丛林生活,但毕竟已经连续度过了六年,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是这寥寥数天就能改过来的。
对于这些阴冷幽静的山林,他心底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似亲近,似熟悉,似排斥……
轻轻夹了夹马腹,第一凤提速跟了上去。
随后,大队人马冲上。
最后是吊在大后方的老黄,晃晃悠悠,缓缓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