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闻世间轻功之上层皆由水上漂练起,凝心小筑后面的湖正作此用处。晚春的天气越加暖和,但靠近湖边仍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凉意。
湖面密密麻麻地铺着一尺见方的薄木板听说是练习轻功时必不可少的物件,湖里从未栽植过红莲或是清荷,但湖水自然呈现出碧绿的颜色。听人说山间既无大河也无小溪,膳房的人便把白鲢鱼苗放到了这里面,偶尔也会向湖里洒些细碎的草料才染出了这一池绿水。
月白二话不说便拎起她的衣领将她放在了湖心的一块薄板上,旋身回到假山上悠然坐下。
苍衣自小不谙水性是个十足的旱鸭子,上次被艳色害得跌进湖里,现在想来还禁不住直冒冷汗。她若当真淹死在湖里,想起明月师父会去崖上报备有门人在湖里溺水而亡,恐怕她会成为绝命门人千百年的笑柄。
她的腿稍微有些发软,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住了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月白。
月白像是有些不耐烦了,朝她低喝了一声:“快些行过来,莫要慌,不会很难的。”
苍衣恍若未闻,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杵在原地,心里比谁都着急,眼里已隐隐有泪光涌动。
兴许月白真以为她是扶不起的阿斗了,大声叹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便立刻转身走离。
苍衣在湖中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里一着急向前迈一步正好踏在一块木板的边缘“扑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月白见状复又折转身掠至湖面捞起苍衣放在湖岸边,见她全身上下都滴答着水珠活像个落水狗,想笑又不忍笑出来。
苍衣吃了几口水,想她竟有一天会和白鲢抢食,心里气不过挑眉不服气地道:“空口说白话谁都会,你只管让我在湖中心瞎动弹,倒不如亲自做个示范让我仔细学学技巧。”
月白但笑不语,像是在嘲笑她小看了自己,踱到了湖边道一句“看仔细了”便翻身至湖面,自东向西一掠而过,身形闪动间,所踏木板皆翻腾而起一并炸裂开来,如行云流水般从容不迫,却大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临近湖岸西边却又能忽然缓住身势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擦过湖面。
苍衣不禁看得目瞪口呆,见月白的眉梢尽是得意之色走近她问道:“如何?”
苍衣由衷地点头,“妙极了,真比艾溪城里耍把戏的还精彩呢!”
月白的脸上阴沉下去,再次提着她的领子搁到了湖中心。苍衣看完刚刚那精彩的一幕,一下子觉得热血沸腾,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在几块薄木板上摇摇晃晃地移动。屡次落水,屡次被救。
现如今再有人说月白温润如玉,正派之极,苍衣保不准会不会摸刀砍人。月白邪恶非常,每次非要等到她挣扎够了,开始慢慢地往下沉进去的时候他才愿出手将人捞起来。如此这般,苍衣当真不敢大意了,每一步都走得尤为小心。
直到夜幕降临,凝心小筑里差不多都点起了烛火今日的教习才告一段落,苍衣也勉强能从湖面之东慢慢地蹦跶到湖面之西了。
月白没入夜色之前吩咐道:“明日依然在这里候我,不必上翠草坪了。”
冷风迎面扫过来让苍衣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她连声应是爽快答应了下来却没能做到,只因她感染风寒,卧床不起了。
夜里苍衣全身的温度持续上升,估计肺里面积了水,脸上泛出两抹异样的红云。明月师父彻夜未眠,到冰晶洞敲来了两块碎冰,融化后用帕子沾过搭在她的额头上。她的语调稍微变得柔和了些嘱咐她道:“习武之人最不该的便是生病了,自己的身体要好好顾惜。”
苍衣闻言迷迷糊糊地点了头。
次日清晨,明月师父又下山了。艳色巳时在清风坊外等她却没见到人,得知她生病了硬是拍着胸脯说要照顾她。说着就去亚医的草庐里取了些草药回来,在苍衣屋外点了火炉用只砂锅熬起来。
知道眼前模糊的忙碌着的人是艳色,苍衣的睫毛有些湿润,耳边仿佛又传来了艳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在这绝命门里,我无亲无故,你无依无靠,我们以后互相扶持有什么不好?”,想着想着就浅浅地笑了起来。艳色将药汤一勺勺地喂进苍衣的嘴里没有说一句风凉话,也像明月师父一样只怪她不懂得顾惜自己的身体。
她在屋子里一直呆到了未时(下午1~3点),花娘遣了个五六岁的小童来唤艳色回舞楼练舞,艳色故意欺负孩子年纪小,硬是不动。小童了解她的脾气便不再劝她了,带着哭腔求救于病床上的苍衣,“苍衣姑娘···”
苍衣便直道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她这才不放心地带着小童走出了屋子。凝心小筑的屋子面朝南开,艳色走的时候忘了熄灭炉子里的火,小火烧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把砂锅给烧干了。一阵风吹来,砂锅里草药焦糊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几乎要让她窒息,她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真的快命不久矣。如此,她索性放任自己沉沉睡去,尔后,感觉屋子里又走进了一个人,端起了药汤直接往她的嘴里灌,手劲儿很大,不像是明月师父和艳色,本想睁开眼瞧个明白只觉眼皮太重又实在睁不开。
明月师父今晚早回了一个时辰,从衣柜里搂出了一床厚被子将苍衣捂得严严实实,自己在木桌上将就了一晚。
苍衣半夜出了一身虚汗,连衣服都湿透了大半。丑时爬起来找水喝的时候看见明月师父和衣躺在桌上,身上一件御寒的东西都没有。
心底的某处被深深触动,也许每个人生病的时候都容易显露出脆弱的一面,以前她对明月师父有些不满的时候总不愿承认她这个师父,现在想来也太孩子气了些。
看见明月师父蜷成一团的样子泪就无法抑制地涌出了眼眶。原来绝命门每个人都是有心的,只是为了生存都隐藏住了自己的真性情。
夜凉如水,她走回床边将下面的薄被扯出来披在了明月师父的身上,动作极轻却还是惊得明月师父警觉性的睁开了眼。
桌面上的人什么话也未说,只裹着被子将脸转向了另一面。苍衣这才重新爬上床铺,手脚又变得冷冰冰的了,夜着实凉了些。
第二天苍衣在湖面等来月白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嘴唇也起了皮,喉头发痒却硬是忍住了没有咳嗽出声。月白没有提及她昨天缺席的事,又道今日事忙无暇教习,可自作休整。
苍衣撅了撅嘴觉得正合她意。身体病歪歪的却还是闲不住,思来想去便走到了舞楼来看艳色跳舞。
她看见艳色身着一件半透明的薄纱裙,腰肢纤细得只盈盈一握,身子软绵绵的柔若无骨。双臂上挽着粉红色纱绦,在红毯铺就的舞台中央尽情地旋转,腾跃,简直美若天仙。她看见她忽又将长绫抛至二楼瞬间拽动借惯力在栏杆上打下了数个红结,长绫另一端绕在她的腰间旋转着徐徐上升,袖中藏着的山花花瓣飘扬而下,花瓣淡雅而浪漫,景致美丽得几乎让苍衣拍案叫绝。
舞停,艳色的身子缓缓而下,足尖轻点红色毯面,赤着的一双玉足玲珑细腻,纱裙柔顺地紧贴于身,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人的心窝里。绝美之姿让花娘看得满心欢喜,笑得让脸上厚重的胭脂掉了一地。
舞楼里皆是女子,艳色看见她来了朝她笑了笑,走到舞楼一角无所顾忌地褪下纱裙,抽出平日里穿的乳白色袍子直接换了起来。直到褪尽衣衫,只着了一件烟水色刺绣肚兜也不见她脸上有一丝异样。
转眼看到刚刚伴舞的女子也都如艳色一样旁若无人地换着衣衫,她们怕是早已见惯不怪了。
苍衣从来没见过这个阵仗,一颗心始终淡定不起来,放眼过去全是一片赤/裸的玉背,忍不住老脸一下子红透了。
艳色走过来问:“你怎的不好好休息,身子好了么?”
苍衣微微地点了头,现在两人对话忽然不再是剑拔弩张了。
花娘的身体一下子凑了过来,身上的脂粉香熏得苍衣直想打喷嚏。
听花娘提醒艳色“动作快些,烟儿和灵儿早就进房了。”
艳色张口回了句,“知道了,这就去。”她转身又问苍衣,“你想看‘春景儿’吗?”
可还没等苍衣问她什么是春景儿,听花娘带着嗔怪的口气道:“苍衣,还不懂规矩吗?”
艳色见花娘认真了起来,忙打起了哈哈,“花娘你放心,我跟她开玩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