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五岁那年被二哥领着来见虚隐的,印象中他似乎一直就这般年纪,十年了也不见老。我出生时,爹爹请人给我算命,说我命中犯煞,活不过二十岁,爹爹一气之下把那人下了大狱,也不知道出来了没有。但爹爹还是上了些心,特别是娘亲去世后,一日听说相山有位得道高人,便遣二哥陪我来了,虚隐也没二话就带着我一起修行,于是我一直男扮女装在山上呆了七年,虚隐说修行是不分佛道,关键在心境,佛家或道家不过是不同的法,修佛成佛,修道成仙,而我只是为了静心明意,尽力参悟即可。
三年前爹爹觉得我年纪大了,不能再整日跟着一群道士,便接我回了家,以后定期来向虚隐讨教,这个定期也是打折扣的,除了二哥和虚隐闹僵以外,那时我理所应当的成了他们的和事老。
“是小菁儿”虚隐看到我淡笑着打招呼,眼光朝我身后一扫,没看到想看的人,不由得有丝失落。
“嗯”我点点头:“你屋里的是谁啊?”
“哦!”他似是恍然记起,招呼我进屋:“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白菁,这是瑾远施主”
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白菁从小便跟着我修行,很有悟性,此次可帮帮施主”虚隐笑得有些恍惚,转过头对着我:“白菁,我有事要外出一段时间,这位施主若需问道,就劳烦你了”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虚隐,他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除了二哥,没见他对谁上过心,更不会对谁这般照料,不至于因为他是四皇子便这般特殊对待吧。
“拜托了”他没等我回话就急急忙忙走了。
“哎!”我看着他的匆匆消失的背影,回过头望着这个男子,隐隐觉得头大。
他只是静静的望着我,眼神却有股无形的压力,我不自然的挺挺胸膛,竖起气势:“怎么,还不准备道歉吗?”
他凝视我半晌,居然缓缓笑道:“在下为方才莽撞,向公子赔不是”
我诧异他居然这么轻易就道歉了,倒不好再刁难于他,遂端正姿态问道:“那好,你想问些什么?”
他施施然坐回椅子上:“家母一心向道,奈何最近身体不适,无法亲自向虚隐大师问道,是以在下便替母问道。”
“哦”我讪讪的放下手,看不出还是个孝子。“那你娘亲想问什么?”
“魔非魔、道非道,善恶在人心;欲非欲、情非情,姻缘由天定”他缓缓道:“你怎么看?”
我一愣,他是四皇子没错,那他的母亲是皇后也不错,皇后一心向道也是众所皆知,可皇后会问这?一想了然,因缘由天定,想是皇后娘娘想为她的儿子问姻缘的吧,可是问姻缘不该到月老庙之类的吗,怎么跑到道观,还问我这么一个俗家弟子。两个男人在这儿讨论姻缘,着实诡异。
我微微晃头,缓缓提步,稳稳落座,一系列下来觉得很有仙风道骨的气派,飘飘然的望向窗外:“缘由天定,份在人为”
“那依公子之见,如何方是‘尽人事,听天命’呢?”
我不由转头望向他,漆黑的眼眸似蕴着丝丝笑意,可面上又很认真。我遂斟酌着开口:“生命中,不断地有人进来或离开,不断地得到和失去,这些便是缘,便是天命。而情,是相互寻找另一半的跋涉,用了心的,就会幸福,这便是份,便是人事”
他听完后莞尔一笑,瞳眸也随之明亮:“受教了”
“客气”我坦然受之。有些好奇哪家的大家闺秀可以令堂堂四皇子这般迷茫。
慕瑾远与我约定此后每三日便在此问道,我想着虚隐估摸没几日便该回来,我应该撑得了,便答应了。
回府后换下衣服发现簪子居然丢了,正愁着想着怎么跟二哥提,他却整日不见个人影,我便命亦琼派人去碧泉山找找,亦瑶打听到大皇子赏花宴上似是并未看上什么女子,宫里也没下旨赐婚,我便稍稍放下心,生平第一次情窦初开,开的我措手不及,好在我在虚隐处修行时,二哥常常给我捎些言情小本,浸淫许久,虽实战经验不足,但知识储备是绝没问题了,否则也做不到对着慕瑾远就“缘分”侃侃而谈半个时辰。
三日后,我到时,慕瑾远正在一方书桌后写字,我走上前见他写的是“菁”。
写完收笔,转头看向我:“这可是你的名字?”
“嗯”我点头,字迹端雅,笔风霸气,配上他的身份倒也何当。
“秋兰茝蕙,江离载菁”他轻声吟道,微微一笑:“倒是个大俗大雅的名字”
“呵”我随声附和笑了两声:“我小时体弱,爹爹不过是怕我养不活,干脆起了这个名字,遍地的韭菜花,不求富贵,但求平安而已”
“嗯,我倒是没见过韭菜花”他垂首看着那个字,似笑非笑。
我想也是当然,他这种天生贵胄怎么可能有机会体察民情。
他侧首看向我:“你可知韭菜花都是几月开?”
“嗯?”我一愣:“‘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大概3,4月份吧,现今应该已经收了”
“去看看”他说着就拉了我的手向外走去。
我半晌回神,看着他的一双手长得漂亮修长,似不经意笼了我的左手,也没用太大力,便不容挣脱的拉着我出了院子。
牵过一只马交给我:“你会骑马吗?”
“嗯”我木愣的点头,翻身上马跟着他朝郊外驶去。一路上看着前面马背上俊硕的身影总有些回不过神,怎的就被他反客为主了,按理是他向我问道,该听我安排才是,我虽不好为人师,但也不至于这般没有主见,没有立场啊,感觉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到了吗?”他不知何时驾着马停在我身旁。
“哦”我回过神,看向两旁,果真已经到农田了,不过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看不到青白色的韭菜花,“好像没有”我看回他。
他环顾一周,翻身下马便朝一处农舍走去,不一会面带笑容回来,接过他的马缰:“走吧”
“你找到了?”我有些诧异。
“是,那农人说韭菜都是种在家后院的,现今韭菜花正开着,我们赶巧了”说着就来到了农舍前,那户农民看我们穿着得体便笑容满面的把我们领到屋后,果然一片不大的田地里种着绿油油的韭菜,一尺多长,顶端开着朵朵白色的小花,呈团状像颗花球,空气中也飘着香甜混着淡淡辛辣的韭菜香。
“这便是菁花”他在我身后道。
我以前就见过,那是二哥一次拿了一把回来送给我,笑着说我的名字真起对了,我可不就像着韭菜花。
出乎我意料,慕瑾远给了农民一锭银子也买了一大束的韭菜花,我抱得满怀。那农民也很高兴,便一定要留我们吃韭菜饺子。我们推辞不过便留下了,见着他们夫妻忙活,又是和面又是斩肉,他们的小儿子也不怕生,围着我们问个不停。
饱饱的吃了一顿饺子告辞离开,牵着马在阡陌上慢慢散步,望着路旁欣欣向荣绿油油的庄稼,不由得一阵恍惚,我怎么和一个才见了三面的人这般熟稔了,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在想什么?”他看向我,迎着夕阳的璀璨,恍惚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一双墨玉般漆黑的眼眸默默凝视着我。
我笑道:“在想以你的身份,怎么会愿意在农家吃饭”
“我什么身份?”他笑着回问。
我想他既然不主动说,想是并不想让人知道,毕竟他的身份太过尊贵。而且我也并不准备告知我的身份,我们本就是因道相识,也没有必要理那些繁文缛节,便顺着他的话回答:“我虽不知你是什么身份,不过看言行举止便不难猜到是大富大贵”
“大富大贵?”他笑吟吟问道:“那你呢?”
“我?”我耸耸肩:“只不过是寻常人家而已。”
他转过视线看向前方,笑意浅浅,却也没用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