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嗒嗒……”
淅淅沥沥的,一场秋雨来袭。
我躺在榻子上,如同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我觉得那双一直牵引着我的丝线断了。是的,初来这个时空,我便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遇到蓝景汐,如同做了一场华丽的梦。如今,梦结束了,我却不愿醒来。
房门外的两道身影低声谈论着什么,似乎是蓝叔,压低了嗓子问道:“小姐她怎么样?”
一道年轻的声音,是慕杞,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先前怫然草的毒虽然解了,可是几乎把可怡的身体彻底弄垮。加上之后接连的受伤,可以说身体本就千疮百孔了,亏得她自己会调理,才没让疾病有显山露水的机会。”,顿了顿,慕杞接着说道:“如今,师弟与寒姑娘的相继离世,以及她的心血被烧得精光,让可怡撑着的这口气彻底散了。”
“那……”,蓝叔的声音有些打颤,着急地问道:“慕师兄意思是……?”
良久的沉默,只余了秋雨敲打着窗子的声音,屋内缭绕着安神香,一切都是最最熟悉的,只是少了一个最最熟悉的人。
慕杞师兄的意思是,我的时日不多了吧?我在心底轻轻笑了起来,蓝景汐,你看,很快我就又能见到你了呢!
房门‘吱呀’一声没轻轻推开了,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抚了抚我的头发:“丫头,可怡丫头啊……”
是……师父?
“师父知道你能听得见,可怡丫头,你是觉得太苦了么?”,神谷老人的声音异常地苍老,缓缓说道:“人活在这世上,可不就是来受苦的么?你要知道,苦吃完了,才有福啊。”
我依旧闭着眼睛,不,师父说错了。我是之前太幸福,如今得来偿债了。
神谷老人说道:“汐儿是我的好徒儿,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怡丫头,师父也很难过啊!可是,怡丫头,你还这么年轻,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我沉默着,闭着眼睛不肯睁开,我怕看到面前可亲的脸孔,会让自己更脆弱。
“好了”,神谷老人说道:“汐儿走的时候,没能在他的身边。如今可怡丫头能守着我走,也是老头儿我的福气了。”
轻轻的脚步声离开了,我不明白神谷老人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如今我时日不多,怎么还能守着师父离世呢?师父是在宽慰我罢了。
“可怡。”,耳边有人在轻唤。
慕杞不知何时进来的,轻轻说道:“可怡,来,吃药了。”
吃药……
看我没有反应,慕杞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可怡,难道你忘了何姑娘还没有回来呢?来吃了药,等何姑娘与段将军凯旋而归的时候,你才能有力气去接他们啊。”
何、何盼兮,盼兮……
提到多年好友,本已干枯的眼角忽然间湿了起来,泪水蜿蜒而下。盼兮,远在边疆的你可知道,凌洛已经不在了……
慕杞轻拭去我的眼泪,我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双满是担忧的眸子,面前是一张清俊的脸孔,他对我轻轻笑了笑:“可怡,来吃药了。”
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君子之道,大隐于世。而我做不到,我总是有诸多抛却不开的东西,终于明白只因自己太过于眷恋这滚滚红尘。
看到慕杞端了药碗,我轻轻摇了摇头,几日未曾开口,此时只觉得喉间干涩得生疼:“师兄,不必了。”
慕杞闻言也不勉强我,将药碗搁在了一旁。我问道:“师兄,我的脸是不是也变得很老了?”
慕杞摇了摇头:“没有,依旧容颜如花呢。”
我看着外面昏暗的天光,喃喃说道:“师兄,我想去梅林看看。”
慕杞点了点头,道:“好。”,遂扶了我起来,拿了一旁的披风将我裹了起来,抱起我向梅林走去。
早春三月梅花开,闻香踏至忘归来。
林间只有一枝枝的梅枝横斜着,不见一朵花开,我看着这一番清冷的光景,忆起在这里的三年时光。那一方石桌,被秋雨打湿,有不知哪里吹来的落叶稀疏地散落在上面。此前时光静好的时候,阳光也多半明媚,这一方石桌上不知承载过多少次氤氲的茶香。冬季里满园梅花盛开,两个人披着狐裘也不忘团了雪球在林子花间打闹,末了看彼此唇边呼出的大片白气笑得前俯后仰。梅开时节,每日都会有一枝梅花被送到我的屋子里去,在花雕里缭绕的香气中煞是好看,不知为这一季单薄的季节增添了多少色彩。
如今,那些时光都很远很远了……
“桃花岛上桃花山,桃花山角桃花源。桃花源里桃花树,桃花树下桃花人。桃花人手桃花扇,桃花扇煽桃花人。桃花树上桃花人,桃花树下桃花魂。桃花风雨不变色,惟有真情险中见。师兄你有没有听过这一番话?”
慕杞浅浅地答了,道:“没有呢。”
我笑了笑,说道:“是有这么一个说法的,可是我总是把它改成‘梅花林里梅花树,梅花树下梅花人。梅花人手挑梅花扇,梅花扇煽梅花人。’师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啊……”
我抬头看了看遮住雨点的伞,对身后的仆人说道:“把伞拿开吧。”
仆人面露难色:“小姐,您身子不好……”
慕杞示意仆人止住声,仆人便将伞收了,秋日的雨丝霎时笼罩了下来。慕杞拿披风把我裹得更严实了一些,低头笑了说道:“答应你不撑伞,可不答应让你受凉。”
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在秋风中飞扬的白发出神。想探出手来抚一下头发,这样我才会觉得真实一些,可是此时才发现这双手似乎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微微笑了笑,看来,当真如慕杞师兄所说,如今我这副残破是身子,已经如同将要燃尽的蜡烛,快要油尽灯枯了。
慕杞的面上虽不曾显露什么,但那双眸子里却有藏也藏不住的哀伤。我忽然觉得歉然,这个男子应当是一直平静无澜的,却因为种种多了情绪,喜乐哀怒。我真希望师兄能一直做我们这么多人都做不到的,闲适清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