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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7)

麻城刘君天和之尹金坛也,三月而政成。考邑之故而创志焉,曰:“于乎艰哉!吾欲观风气之所宜,民俗之所向,而无所证也,以诹于乡老,有遗听焉;吾欲观往昔之得失,民俗之急缓弛张,先后之无所稽也,以询于闾野,有遁情焉;吾欲观山川之条理,疆域之所际,道路井邑之往来聚散,制其经,适其变,而无所裁也;则以之僻荒秽,入林麓,有遗历焉。亦惟文献之未足也而尔已矣。呜呼!古君子之忠也,旧政以告于新尹,吾何以尽吾心哉?夫政,有时而或息焉;告,有时而或穷焉。书之册而世守之,斯其为告也,不亦远乎!”志成,使来请序。

吾观之,秩然其有伦也,错然其有章也。天也,物之祖也;地也,物之妣也。故先之以天文,而次之以地理。地必有所产,故次之以食货;物产而事兴,故次之以官政;政行而齐之以礼,则教立,故次之以学校;学以兴贤,故次之以选举;贤兴而后才可论也,故次之以人物;人物必有所居,故次之以宫室;居必有所事,事穷则变,变则通,故次之以杂志终焉。呜呼!此岂独以志其邑之故,君子可以观政矣。

夫经之天文,所以立其本也;纪之地理,所以顺其利也;参之食货,所以遂其养也;综之官政,所以均其施也;节之典礼,所以成其俗也;达之学校,所以新其德也;作之选举,所以用其才也;考之人物,所以辨其等也;修之宫室,所以安其居也;通之杂志,所以尽其变也。故本立而天道可睹矣;利顺而地道可因矣;养遂而民生可厚矣;施均而民政可平矣;俗成而民志可立矣;德新而民性可复矣;才用等辨而民治可久矣;居安尽变而民义不匮矣。修此十者以治,达之邦国天下可也,而况于邑乎?故曰:君子可以观政矣。

送南元善人观序(乙酉)

渭南南侯之守越也,越之敝数十年矣。巨奸元憝,窟据根盘,良牧相寻,未之能去;政积事隳,俗因隳靡。至是乃斩然剪剔而一新之,凶恶贪残,禁不得行;而狡伪淫侈,游惰苟安之徒,亦皆拂戾失常,有所不便。相与斐斐缉缉,构谗腾诽;城狐社鼠之奸,又从而党比翕张之,谤遂大行。士夫之为元善危者沮之,曰:“谤甚矣,盍已诸?”元善如不闻也,而持之弥坚,行之弥决。且曰:“民亦非无是非之心,而蔽昧若是,固学之不讲而教之不明也。吾宁无责而独以咎归于民?”则日至学宫,进诸生而作之以圣贤之志,启之以身心之学。士亦蔽于习染,哄然疑怪以骇,曰:“是迂阔之谈,将废吾事!”则又相与斐斐缉缉,訾毁而诋议之。士夫之为元善危者沮之,曰:“民之谤若火之始炎,士又从而膏之,孰能以无烬乎?盍遂已诸?”元善如不闻也,而持之弥坚,行之弥决。则及缉稽山书院,萃其秀颖,而日与之谆谆焉,焉,越月逾时,诚感而意孚。三学洎各邑之士亦渐以动,日有所觉而月有所悟矣。于是争相奋曰:“吾乃今知圣贤之必可为矣!非侯之至,吾其已夫!侯真吾师也!”于是民之谤者亦渐消沮。其始犹曰:“侯之于我,利害半;我之于侯,恩爱半。”至是惠洽泽流而政益便,相与悔曰:“吾始不知侯之爱我也,而反以为殃我也;吾始不知侯之拯我也,而反以为劳我也;吾其无人之心乎!侯真吾之严父也,慈母也!”于是侯且入观,百姓惶惶请留,不得,相与谋之多士曰:“吾去慈母,吾将安哺乎?吾去严父,吾将安恃乎?”士曰:“吁嗟!维父与母,则生尔身;维侯我师,实生我心。吾宁可以一日而无吾师之临乎!”则相与假重于阳明子而乞留焉。阳明子曰:“三年之观,大典也。侯焉可留乎?虽然,此在尔士尔民之心。夫承志而无违,子之善养也;离师友而不背,弟子之善学也。不然,虽居膝下而侍几杖,犹为不善养而操戈入室者也。奚必以留侯为哉!”众皆默然,良久,曰:“公之言是也。”相顾逡巡而退。明日,复师生相率而来请曰:“无以输吾之情,愿以公言致之于侯。庶侯之遄其来旋,而有以速诸生之化,慰吾民之延颈也。”

送闻人邦允序

闻人言邦允者,阳明子之表弟也,将之官闽之苍峡而请言。阳明子谓之曰:“重矣,勿以进非科第而自轻;荣矣,勿以官卑而自慢。夫进非科第,则人之待之也易以轻,从而自轻者有矣;官卑,则人之待之也易以慢,从而自慢者有矣。夫科第以致身,而恃以为暴,是厉阶也;高位以行道,而遽以媒利,是盗资也,于吾何有哉?吾所谓重,吾有良贵焉耳,非矜与敖之谓也,吾所谓荣,吾职易举焉耳,非显与耀之谓也。夫以良贵为重,举职为荣,则夫人之轻与慢之也,亦于吾何有哉!行矣,吾何言!”

送别省吾林都宪序(戊子)

嘉靖丁亥冬,守仁奉命视师思、田,省吾林君以广西右辖,实与有司。既思、田来格,谋所以缉绥之道,咸以为非得宽厚仁恕,德威素为诸夷所信服者父临而母鞠之,殆未可以强力诡计劫制于一时而能久于无变者也,则莫有逾于省吾者。遂以省吾之名上请,乞加宪职,委之重权,以留抚于兹土,盖一年二年而化洽心革,朝廷永可以无一方顾也乎!则又以为圣天子方侧席励精,求卓越之才,须更化善治,则如省吾之成德夙望,大臣且交章论荐,或者请未及上,而先已有隆委峻擢,恐未肯为区区两府之遗黎,淹岁月而借之以重也。疏去未逾月,而巡抚郧阳之命果下矣。当是时,八寨之瑶积祸千里且数十年,方议进兵讨罪。省吾将率思、田报效之民以先之。报闻,众咸为省吾贺,且谓得免兵革驱驰之劳也。省吾曰:“不然。当事而中辍之,仁者忍之乎?遇难而苟避之,义者为之乎?吾既身任其责,幸有改命,而亟去之,以为吾心,吾能如是哉?”遂弗停驱而往。冒暑雨,犯瘴毒,乘危破险,竟成八寨之伐而出。

嗟乎!今世士夫计逐功名甚于市井刀锥之较,稍有患害可相连及,辄设机阱,立党援,以巧脱幸免;一不遂其私,目攘臂以相抵捍钩摘,公然为之,曾不以为耻,而人亦莫有非之者。盖士风之衰薄,至于此而亦极矣!而省吾所存,独与时俗相反若是。古所谓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者,省吾有焉。

正德初,某以武选郎抵逆瑾,逮锦衣狱;而省吾亦以大理评触时讳在系,相与讲《易》于桎梏之间者弥月,盖昼夜不怠,忘其身之为拘囚也。至是别已余二十年,而始复会于此。省吾貌益充,气益粹,议论益平实。而其孜孜讲学之心,则固如昔加恳切焉。公事之余,相与订旧闻而考新得。予自近年偶有见于良知之学,遂具以告于省吾;而省吾闻之,沛然若决江河,可谓平生之一快。无负于二十年之别也矣!今夫天下之不治,由于士风之衰薄;而士风之衰薄,由于学术之不明;学术之不明,由于无豪杰之士者为之倡焉耳。省吾忠信仁厚之质,得之于天者既与人殊,而其好学之心,又能老而不倦若此,其德之日以新而业之日以广也,何疑乎!自此而明学术,变士风,以成天下治,将不自省吾为之倡也乎!于省吾之别,庸书此以致切靡刂之意。若夫期望于声位之间,而系情于去留之际,是系足为省吾道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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