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死一生
一连几日天都是阴沉沉的，卫子夫费劲地将一桶满满的水提进院子里，深秋的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她把单薄的粗布衣服裹紧了些，但没有感到一丝暖意。突然，一粒冰凉的东西落到她的脖子里，抬头一看，天竟然下起了小雪。
“今年的冬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卫子夫心里嘀咕着，一边缩了缩脖子。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衣服被子，她不由地叹了口气，从到浣衣所的第一天起，管事黄未几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她的活总是最多最累的，无论怎么拼命也做不完。挨骂受罚几乎是每天必做的功课，身上伤痕累累，旧伤未平又添新伤……想起当年在公主府，虽是个舞姬，却也丰衣足食，自由自在。被陛下宠幸了那么一次，她整个人都飞上了云端，可几乎是一转眼的工夫，她又从云端坠入了万丈深渊……
正在胡思乱想，大门猛地打开了，卫子夫吓得浑身一抖，忙拼命干活。她明显感到黄未几急促的脚步声是冲着自己来的，果然，只听“啪”的一声响，卫子夫感到后背火辣辣地痛，接着，黄未几的骂声从头顶传来：“你这贱婢，就知道偷懒！看我怎么教训你！”
卫子夫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来，怒目直视黄未几。
黄未几想不到平日里被他欺压惯了的人也有反抗的时候，不由愣了一下，转而大怒，一把扼住卫子夫的咽喉，恶狠狠地说道：“贱婢，你不想活了？！咱家就成全你！”
卫子夫一下子不能呼吸，憋得两眼金星乱冒，她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可这当此时，门口传来一声叫喊：“黄公公！”
黄未几松了手，卫子夫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不由地剧烈咳嗽，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咳出来了。黄未几回头一看，是两个小宦官带着一个低眉顺目的宫女站在门口。一个宦官俯身说道：“黄公公，她叫夏荷，原是伺候太后梳头的，昨夜失手弄坏了先帝赐的金步摇，太后命贬到贵处。”
浣衣所里的宫女宦官几乎都是获罪被贬来的，黄未几看看夏荷脖子上、手上都有几处伤痕，不疑有他，点头叫道：“你跟咱家来！”
夏荷低头道：“诺。”
紧跟着黄未几走几步，夏荷好奇地回头看了看正大口喘气的卫子夫。
夜色渐浓，卫子夫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后背、脖子……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痛苦。难道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吗？她的眼泪涌了出来，与其一辈子受苦受罪，还不如死了干净！
她下定决心，起身找了一条绫绢，推开房门。一股寒风迎面扑来，卫子夫哆嗦了一下，暗自笑了：“再等一会儿，就不冷了，以后，再也不会受苦了……”
站在回廊里，卫子夫将绫绢抛上横梁，打上一个死结，对着天空默默喊道：“爹、娘、姐姐、弟弟，你们好好活着，子夫先去了……陈阿娇、黄未几！你们等着！我卫子夫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正要将头伸进套里，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卫姐姐！”
卫子夫回头一看，竟是今天刚进来的宫女夏荷，不又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姓卫？”
夏荷微微一笑：“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呐！只是妹妹有几句话要对姐姐讲，姐姐听完，若还要寻短见，妹妹也不敢阻拦了。”
见卫子夫有些犹豫，夏荷硬拉着她的手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双双坐了下来。
“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夏荷并非犯错受贬，而是太后与陛下派奴婢来此照顾卫夫人的！”
“什么？！”卫子夫大惊失色，不由叫出声来。
“小声些！”夏荷紧张地看看四周：“黄未几是皇后的人，夫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底，陛下为夫人安危着想，才用这苦肉计，让奴婢暗中保护夫人。”
夏荷附到卫子夫耳边，悄声说道：“陛下让夫人暂且忍耐，一两年间，必废皇后，立夫人为后！”
卫子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立……立……”
“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有假？陛下对夫人的情意，夫人还不知道吗？夫人一定要忍耐，别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
卫子夫惊呆了，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像梦境一样，转变如此迅速，不知明天，又会发生什么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树上的叶子黄了，又绿了，又黄了。黄未几依然疾言厉色，但卫子夫不再伤感，一天天变得坚韧起来，她相信，这是上苍对她的考验，只要撑下去，她未来的道路会一片辉煌！
东方泛出鱼肚白，卫子夫揉揉酸痛的肩膀，轻轻推开角屋的门，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她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满天的繁星闪闪发亮，看来今天是个大晴天。卫子夫的心情好了些，快步来到井边，她要在黄未几起床前打满整缸的水。忽然，一阵似有似无的花香传来，卫子夫有些诧异，借着微弱的星光，她忽然看见墙角那棵平时并不起眼的桃树上绽开了几朵花蕾。卫子夫惊喜地跑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那丝淡淡的花香让她神清气爽，春桃开了，不就是预示着春天来了吗？
天大亮了，宫女们一个接一个从屋里出来，开始做每天都重复的工作，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棵小桃树。黄未几伸着懒腰走到院子里，卫子夫已经蹲在池边麻利地洗着衣服，他又看了看水缸，一人高的大水缸装得满满的。实在挑不出什么错，黄未几打了个呵欠，慢慢坐到石桌旁，倒上一杯茶，自顾喝起来。
这时，院门忽然打开了，春陀带着几个侍卫走进院里。黄未几吓得忙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说道：“春……春公公……春公公今日贵脚踏贱地……奴才给春公公问安……”
春陀毫不理睬，拉长着声音说道：“奉陛下口谕，浣衣所主事黄未几骄横跋扈，深负皇恩，着贬为庶人，交刑司问罪！”
黄未几还没回过神来，春陀冷冷地吩咐左右：“绑起来！”
两个侍卫忙上前将他五花大绑，黄未几这才醒悟过来，尖声叫道：“奴才冤枉！春公公，求您让奴才见皇后……”
话音未落，春陀一脚踢在他脸上，骂道：“蠢奴才，还在痴心妄想呐！给我拉下去！”
侍卫立刻将黄未几拉了出去。
院子里静极了，每个人都惊呆了，卫子夫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握不住棒槌。春陀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小声说道：“卫夫人，请随奴才来，有人在外面等夫人呐！”
声音虽轻，可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一次的震撼不亚于绑走黄未几，她们眼看着这个平日里被主事欺压惯了的宫女扶着春陀的手，一步一步走出牢狱一般的浣衣所，直到大门关上了，众人才回过神来。
“夫人请看。”
顺着春陀手指的方向，一丛翠竹旁，站着一身素服的刘彻。
“陛下……”
卫子夫不由地扑到刘彻怀里，失声痛哭，一年多来的委屈、苦楚全化作眼泪，潸然而下。刘彻抚着卫子夫一头的乌发，动情地说：“子夫，从今往后，朕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朕要用今后的岁月来补偿你！”
卫子夫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着刘彻：“陛下，子夫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刘彻笑了笑：“别说傻话了，朕不会再离开你了！”转头对春陀说道：“宣旨吧！”
春陀一躬身：“诺。”
打开明黄的圣旨，春陀高声宣道：“宫女卫氏听旨——”
卫子夫忙跪下听旨，春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宫女卫氏，温婉贤淑，册封为美人——”
卫子夫似乎不敢相信，呆立着不动，刘彻伸手扶起她：“子夫！”
卫子夫如梦初醒：“陛下……臣妾谢陛下恩典……”
刘彻动情地抚着她的脸：“从今天起，你就是夫人了。”
这时，卫子夫才发现刘彻身穿素服，不禁诧异：“陛下今日怎么如此穿着？”
“昨夜太皇太后薨逝，今日已命快马发丧，朕特意一大早赶来，就是为了抢先封你为美人！”
面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封号，卫子夫百感交集，忽然，陈阿娇那双阴冷的眼睛在面前闪过，她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刘彻有些奇怪：“子夫，怎么了？”
“那……皇后……”
“御医查出有人在太皇太后的茶里投毒，这一年多都是皇后在伺候，她不能自圆其说，所以朕将她禁足，事情查清楚之前，不得出宫一步！你放心，朕是大汉天子，你是朕的美人，没有人敢对你怎样！”
看着刘彻意气风发的样子，卫子夫心里很清楚，今日的册封并不代表自己在刘彻心中有多重要，在这个雄心勃勃的君王心里，没有什么比江山更重要，卫美人，甚至卫皇后都是为了挽回他曾经失去的尊严。一年多的磨砺，卫子夫由一个天真无知的少女成长为一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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