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可是要连夜搜山?”张随缓缓转身,随口说道:“座羽山连绵百里,山中夜间多有炼出灵识的毒虫蛇蚁出没,前辈自然不惧,但晚辈修为太弱,与其在山中跋涉,随时有命丧之危,却不如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紫阳真人喝道:“臭小子,难怪我们还护不住你这条小命?”
“紫阳!”灵始喝住紫阳真人:“夜间既然不便,那就等到明日。”
“那晚辈就先告辞了。”张随伸了个懒腰,径直出了大殿。
“逆徒冥顽不化,还望前辈包涵,曜阳日后定当严厉调教。”
身后传来曜阳真人赔礼道歉的声音,张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脚步拐入宣武殿旁一条几乎完全被杂草掩盖的小径。
这条幽径乃是通往座羽后山,张随走了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碧翠翠的竹林,夜风拂来,林间便响起哗啦啦的声响。林间深处,隐隐透出一点烛光。
那烛光正是由林内一间长满青萝的竹屋内传出,只听屋内有人吟道:“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归,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青木,可是你来了?”
张随看着纸窗后那道清瘦的身影,眼眶不觉湿润,慌忙推门而入,俯身拜道:“青木拜见师傅!”
“起来吧。”
张随站起身来,瞳孔里便映入一个象是用轻烟捏成的慈祥老人,若非有血有肉,有眼有鼻,实和鬼魂无异。
当年白石老人收留张随时,便是这幅模样,张随虽然奇怪,也不敢多问。
四下一瞧,屋内仅有一蒲团、一桌、一床,都已陈朽不堪。
“弟子上山时看见小径生了许多杂草,掌教怎么也不派人去修剪一下?”
“我在此地静修,少有下山,平日也无人上来,剪它作甚?”白石老人和蔼一笑:“你体内气血浮躁,刚才可曾与人斗法?”
张随挠了挠头,脸红耳赤的道:“弟子不是与人斗法,是被人欺负惨了。”将方才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
白石老人沉吟道:“也是你福源深厚,方能逃脱此劫。”
“师傅,那灵始老人是什么来历?”张随此时想来,也是一阵后怕。
“太清派有一圣三清五老九宫,灵始老人正是五老之一,此人乃是禹皇赵硕的老师,在太清派的地位,大致能排在第六,已然达到开皇劫的修为。”白石老人淡淡的道。
张随追问道:“排在灵始之前的又是哪五人?”
“太清掌教徐子邱、玉清境逍遥子、太清境坎离子、上清境广云子和五老之首灵皇老人。”白石老人叹了口气:“事实上,并非灵始不够优秀,而是排在他前面的这五人太耀眼,几乎没有人可以超越。太清派在这五人统领之下,四百年前便已在仙界称雄,如今更是香火鼎盛,人才济济,隐隐已是六界第一大宗。”
“原来如此!”张随暗暗吃惊,好奇道:“太清派如此势大,灵始老人怎么却对那幽冥鬼母如此忌惮?”
白石老人眼里闪过一道异彩:“这一代的幽冥鬼母年纪虽轻,却已达到了上皇劫的境界。其在五界的地位也非灵始可比,自然能轻易压过灵始一头。”
“这一代?”张随失声道:“难怪幽冥鬼母不是同一人么?”
“幽冥鬼母并非一人,而是一个名讳。”白石老人语中似含缅怀之意:“三千年前,鬼界有一位名叫夏蝶的女子,自号幽冥鬼母,乃是鬼界十王之首。也是一场孽缘,那夏蝶本是鬼皇之妹,已然臻至知微的无上道境,不料竟爱上世俗界一个名叫陈子渊的书生,不惜投胎转世与陈子渊结为夫妇,鬼皇盛怒之下,亲手杀死陈子渊,将其魂魄锁入黄泉司日夜折磨。夏蝶后来虽然将其救出,但陈子渊七魄已失,三魂也被一块通灵顽石吸食,落入灵界。夏蝶悲痛欲绝,从此与鬼皇决裂,堕入魔界,创立幽冥宗,四处寻找陈子渊的三魂,幽冥宗的香火便这么传了下来,之后的幽冥宗主即位,也都以幽冥鬼母作为自己对外的名讳。”
张随忍不住道:“那夏蝶后来找到陈子渊的三魂了么?”
白石老人沉默了一会,才叹了口气:“那夏蝶当年闯入黄泉司救人,一怒之下杀死四位鬼王,自己却也受创甚重,加上思念陈子渊,百年后便陨落。虽未寻到陈子渊的三魂,但二人却留下了一个孩儿,代代相传,皆以夏为姓,你方才所见那女子正是第六代幽冥鬼母。”
“但方才在殿中,那位幽冥鬼母与轮回王之间似乎并无敌意。”
白石老人微微一笑:“傻小子,历经这三千年,当年经历此事的人都已故去。再大的仇恨,也都淡了。反是这幽冥宗,与鬼界、灵界和魔界的渊源都极深,在这三界拥有极高的地位和声望,因此就连太清派也对其忌惮三分。”
张随心内疑惑顿去,想到此行目的,忙道:“师傅,你一人在此苦修,不免孤独,不如随弟子同回燕国,何苦留在净明宗看人脸色?”
白石老人笑而不语。
张随急道:“五界各宗此番前来夺剑,净明宗随时有倾覆之危,师傅你留在这里,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白石老人仍是摇了摇头。
“有一件事,弟子不敢隐瞒师傅。”张随咬了咬牙:“弟子已将赵顺杀了!”
“糊涂!赵顺固然可恶,但毕竟是你师叔,同宗相戮乃是修行大忌,这道理你难道不懂?”白石老人微微变色:“若因此种下恶果,他日你历经五劫,何以对抗天怒!”
张随挠了挠头:“弟子人已杀了,悔之无用。师傅留在座羽山,倘若曜阳日后报复弟子,弟子心存顾忌,难免施展不开手脚,师傅还是与弟子一同离去吧。”
话到最后,言语里已然带上一丝恳求。
“宇宙规律,无迹可寻,人力又岂可抗衡。胎仙、人神,当真就能逃脱规律的约束么?”
白石老人自言自语的轻轻说了一句,忽然抬头,眼睛里少有的闪过一丝狂热:“好,我跟你走!”
张随大喜道:“太好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即离开座羽山,燕国是我的地盘,以后我们两师徒就在那里一起探寻长生之道。”
张随拉开门,看见白石老人依旧呆呆的坐在那里,不禁催促道:“师傅。”
“你走吧!”白石老人面色无悲无喜,刚才的一幕仿佛只是幻象:“五色桥下的霞云洞,你可记得?”
张随心中涌过无比奇怪的感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等到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站在竹屋外,屋门紧闭,就连原先微弱的烛光,都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