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的主体砌筑是泥工师傅们最辛苦的事了。一边三个礼拜下来,四队和五队两边的人,天天在工地上比着干,就连礼拜天都没能休息一下。这样搞下去,大伙儿都有些受不了。再加上二十多天没好好洗洗收拾收拾人,天天是一身泥一身水的上班下班,累得晚上倒床上就睡,如今一个个没了个形象。
刘晓楠平日里本来就不怎么讲究,这样一来,更没个好样子了。特别是那一脑袋头发,本来是会战开始前一天就要理了,却因为忙着搞宣传栏,就耽误了。如今又过了这么多天,那头发就更长了,前后都搭拉着,就如女孩子般地,成了一头长头发。
两个泥工班长,王老班长和小邹班长,把大家的心思给队里领导讲了,队里同意明天上午泥工抓紧把大楼第二层的窗上过梁底板砌好,就可以休息大半天,各人进城理个发,买个肥皂什么的,洗一洗,收拾收拾。
第二天早上上班,大伙儿都在兜里装了些钱,打算在工地上一干完活,就直接进城去。
这人心里要有了望头,手上做起事来就特别快。原来计划是半天把办公楼的墙体从二楼的窗台砌到窗户顶,做好过梁底板,可今天上午做起来,各人手上都快了二分,才只十点多钟,就提前完成了任务。
刘晓楠干活本来就快,今天就更不用说了,还没到十点,就把自己负责的那一段墙体砌完了,又顺着墙头过去,帮肖胖子砌了一个窗子。
邹强国见大家的档面都砌好了,把手上的砌刀往工具袋里一插,喊了一声:“可以走了。”大伙儿就纷纷收拾家伙,从架子上往下走。
从脚手架下去的斜梯就在大楼中部,刚好在刘晓楠的档面位置。邹强国一喊走,刘晓楠只横跨两步,第一个上了斜梯,就要一个小跑,下到地面上去。
可刘晓楠刚在斜梯上走了一半,就撞上了急急忙忙往上走的汪孝仁。汪书记一把拦住跑下来的刘晓楠:“小刘,不行,还不能下班。”
“为什么啊,昨天不是讲好了吗?”刘晓楠一边反问,一边还不停步地往下走。
“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一个声音从斜梯下面传来,接着,就看见工程处的谷书记从那里走上来。
“你,”听谷书记这样说,刘晓楠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还没到下班时间?这二十多天来,工人加的班还少了吗,连礼拜天都没休息过,现在忙里偷闲,利用混凝土工打过梁的时间,大家休整半天,你居然还跟我们讲什么没到下班时间。
“小刘,”谷书记好像也看到刘晓楠生气的样子了,但他知道这本是个很积极肯干的工人,年前在三十四工区雪夜装车,不就有他吗。那个时候,那个场伙,几乎都是干部留在工地,而只有他是一个什么职都没任的普通工人。所以,谷书记也不能对面前这个生气的青年人太生硬:“是这样的,公司领导等下要来工地上看看,我们不能都走了。”
“我们泥工的事做完了,有混凝土工在干,没都走啊。”刘晓楠听明白了,谷书记是要大伙儿留在工地,在公司领导面前摆个样子,显得工地集中工人在大干。
“人多一点,气氛热烈些,多好啊。”谷书记今天还算耐着性子了。他也知道,等下公司领导就来,可不能太激工人,弄不好,又像那次在三十四工区那样,让工人当面骂了“谷癞子脑壳谷光头”,可就在公司领导面前丢脸了。
“谷,谷书记,如果这会儿工地上真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做,那我们会做好了再走。可你只是为了撑面子,让我们在这里陪你摆样子,那我还非得去理了这个发。”刘晓楠说着继续往下走。
“你,”这下轮到当领导的惊讶了。
“我,”要依得刘晓楠的性子,他是会和这个书记对着来的,可今天他不知怎么也耐着了性子:“我这样不男不女的样子,怎么好接受公司领导检查啊,哈哈。”他说着,还抬手把自己那一头又长又脏的头发的脑后拨弄了几下,把一头的灰尘和臭气摔向了挡在面前的书记。
谷书记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就把斜梯上的路给刘晓楠让出来了。刘晓楠也不犹豫,抢上一步,就从谷书记身边擦了过去,后面的肖胖子紧跟着也走过了谷书记身边,后面的工友一个接一个,一步跟一步,一路就全都过来了,就连邹强国也跟着大伙儿一起,径直走下斜梯,走到了地面上。
只有后面泥工一班的老师傅们,听了领导的话,立在脚手架上没动了。
眼看着走下去的工人,汪孝仁急得在架子大叫:“邹强国,刘晓楠,你,你们,”
“放心吧,汪指导员,我们不会耽误下午的工的。”刘晓楠赶先回答了汪书记。他知道,这个时候要让邹班长出面,这话是不好说的。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年青人,可当了这个班长,没少让受气。
架子上的两个领导,望着潇潇洒洒一路往城里去那帮年轻人,特别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刘晓楠,一头长发在寒风的吹拂下,在脑后飘扬着,更显得一副放荡不羁的气势。
“唉,这个刘晓楠啊,什么都好,工作上是一把好手,就是这个性格,唉。”谷书记自上次在北岭那边雪夜装车,就了解了这个工作上舍得下力的年青人。
“我也在想,不知为什么,他可以不要人管,很自觉地干活,还干得很好,很让放心。他平日里也和我们干部有话说,还算合得来,可就是容不得干部对他有一点权威性。你越管他,他还偏不服管。”几个月来,汪孝仁也对刘晓楠这个工人有了些了解,可就是想不通,一个普通的工人,为何对领导权威一点也不在乎。
他们是不会理解刘晓楠的。这是一个按自己意志生活的年青人,一件事,对与不对,做与不做,他是不会以什么领导的评价作标准的,他只是以自己内心里对世界的认识和理解,去判断是非,去决定取舍。一但人认定了的事,不管是谁,都不能改变他,领导也不行,多大官也不行。在他的眼里,没有领导,没有官,只有具体的人,是否值得自己尊重和听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