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冻入了骨髓,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一刻,他睁开了眼。
身旁的篝火早已熄灭,袅袅冒出几缕残烟,水壶不知道何时打翻,水早已流干,将铺在地上的干草浸湿了一大块。入目的一片片枫叶摇曳着,婀娜地投下斑驳跳动着的阳光,他眯起了眼睛。
天亮了啊。
他坐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伸了一个懒腰,起身,眯眼,往一个方向走去。
哗哗的水声,掉光了一半多叶子的老槐树,还有齐腰深,散发出说不出的味道的干草。他讨厌干草上的霜沾到身上的感觉,但要去溪边,这是必经之路。
眼前出现了一条清澈的溪水,调皮雀跃地向山下流淌。
“哗啦啦——”
他蹲了下来,在脸上抹了两把,随后,却又忽然顿住。
溪水中的倒影,青涩而又稚嫩,和记忆中的那张脸截然不同。不过……记忆中,我长的是什么样子呢?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却又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他现在叫苏云,嗯,尽管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娘,但不得不承认,很好记。
洗漱完,回到了休息的地方,一个能够挡风的山凹。山凹里铺满了干草,最中央用一圈石头隔离了出来,是燃尽的篝火。
倒着的水壶,挂在枫树上的两个袋子,煮饭用的锅,还有两个黑色的瓷碗,碗上印着一种神话中才有的鸟……来到山里也不是一两次,准备长期用下去的安歇点,布置地多少还是令人满意。
忘打水了……看到地上倒着的水壶,他忍不住低声懊恼了一句。打水回来,取下挂着的一个袋子,里面有些小米,还有干枣花生红豆绿豆,他喜欢吃甜,于是红糖也少不了,将这些东西一股脑丢到锅里,再倒进水。如今的生活虽然不比原来,但之前享受的毛病倒是就此落下。尽管山中条件艰苦,但他有时还是尽量会让生活过得好一点。
“不然怎么样,也没办法修武,再不好好过过日子,穿越一场真是白白浪费。”
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现在又给搬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勺子,搅弄着渐渐翻滚起来的小米粥,香气四溢,他凑过去闻了闻,自嘲笑道:“手艺这么好,可惜没人知道。”不过他也一个人惯了,不怎么在乎……想到这里,他看向南面,而且再怎么说,今世也是有了一个温暖的家,比起前世破碎的家庭,好多了。
早餐很美味,这几年进山,他都是这样吃,改不了,也腻不了。
吃完早餐,将袋子挂了回去,他取下另一个袋子,翻开,眉头却皱了起来。
“药草越来越少了。”
云峰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胜在物产丰富,这些年,依托这座山,他不知给一心修炼的弟弟苏定提供了多大的帮助。苏定也肯努力,如今已是五层的武者。
毕竟他一家,从祖父起就是鼎鼎有名的武者,弟弟自也埋没不了祖父辈的声名。想到这的时候,他似乎没有去想,他自己不能修武,有没有给长辈蒙羞。
“who_care?”
他没有穿越者入乡随俗的觉悟,不时还能蹦出一些在这个世界看起来古古怪怪的言语,但后来大抵发现完全没有共鸣,很多东西就自觉地不再提。照他自己的话,是“被”入乡随俗了。
袋子中装的是一株杂草模样的东西,价值不菲,换算成白银够他体面地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事实上如果算一算,这些年他采集到的这些“杂草”,如果换算成白花花的东西,早就够他攒下一大笔钱。虽然不足衣食无忧过一辈子,却可以拿来做生意,那样的话,生活是完全没问题的。
但他不愿。理由呢?还是穿越者的心理作祟。哥好歹也是穿越来的,怎么能庸庸碌碌过一辈子?可上天很多时候就喜欢开玩笑,你喜欢你想要,偏不给你。
于是就有了苏家废柴苏云……唔,这是前些年的称号,这些年……那些八卦人士只怕早就把他给忘了。
“你看呐,苏老太公乃是十层强者,曾经的枣定县第一人呢!”
“你看呐,苏震北完成了那么艰难的禁军令,还这么年轻,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呢!”
“你看啊,苏老太公的孙子,苏震北的长子……嘁——”
不过这些年,这样的话大概已经很少能够听到了。他好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想法,让他庆幸的是,他有一个弟弟,更重要的是修炼方面有天赋,血浓于水,他很早就打上了靠弟弟过日子打算。如果自己攒钱经商,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可要是弟弟修为有成,那么自己就可以做很多事情。
毕竟不能白来一趟嘛……
可具体做什么,他却暂时没有多想,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先让自己的家安定下来,明刀门现在的景况不容乐观,能不能做到另说。如果还可以的话,他还想将父亲找回来,毕竟说的是失踪又不是死亡,希望渺茫,多少还有一点。这两件事,完成的可能都不大,因为能力有限,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有时也想,实在不行便算了,但好歹要好好活下去。
他提起了袋子,向着昨天没有探索过的地方走去。
一路向西,林密山高,斑鸠和鹁鸪在树上“咕咕”地叫着,爬满青苔的石头上落满了树叶,几人合抱的参天古木因为树叶的稀疏,让出了大片的天空。“还是没有啊……”他摸向挂在腰间瘪瘪的袋子,叹了口气。
毕竟云峰山就这么大一点,资源再丰富,也经不起几年不间断的折腾,况且他也懂得涸泽而渔的道理,没成熟的药草不会去动。
太阳渐渐西斜,一排红色的院墙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院墙外长着一排橘子树,第一次见到时,他还兴奋不已,心想在这深山僻壤,会不会遇到什么隐世的高人,后来才知道,这竟是苏家的死对头柳风门的产业,名字叫什么来着?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想起是叫榆梓药园。
药园诶……里面可是有很多很多的药草。但凭他的“废柴”,也没想过去做什么。
父亲还在的时候也给他提过,之前那会儿,榆梓药园可是归明刀门管辖的。似乎是官府要求三年比斗一次,赢了就有药园。再想一想,似乎也有五六年这药园不是姓苏了。
“唉……”想到如今的门派,苏云也是不由叹息。
父亲两年前失踪,父亲的弟弟,也就是自己的二叔接任掌门,对这个能力有限的二叔,他提不起太多的好感,本身无能,又偏偏对自己和弟弟颇为提防,生怕自己会抢了他的掌门之位。但也没办法,没能力没地位,很多时候只能受人气,每每想到这些,他找药材的干劲也会足一些,为了弟弟快点成长起来,他也不用受气。而且他也喜欢一个人在山中乱逛,逍遥自在。
他躲在草丛之后看了榆梓药园好一会儿,方才离去。柳风门和明刀门不对眼,由来已久,而且双方仇怨似乎早已上升到血海深仇的地步。苏云实力不够,接触的东西不多。但他知道,若是被对方发现自己暗中偷窥,好果子只怕没得吃。
西面的山里,也有一个精心布置的窝,点上篝火,将自己摔上干草堆,他舒服地呻吟了出来。
走了一天,太累了。
歇息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爬上了一株老松树,找出了一个袋子。
“大饼都霉了……”
他叹息,也有段时间没来了,不过还是让他找到了几块兔肉,风干的,被他用油纸密密包着,展开的时候,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干着吃自然也可以,但他更喜欢熟的,袋子里面还有一些枸杞和香菇,这里也有个铁锅,他升起火,拿了调料,又从附近取了水。
前世他就对厨艺有些涉猎,倒不是有志于此,只是不想一个人的时候老吃泡面,这辈子,闲下来的时间更多,就跟着门派的大厨学了几个月。
香气四溢,浓浓的一锅汤熬好的时候,他连忙盛了一碗,顾不得烫,一边煽着热气,一边大块朵朵。烫地嘴上起泡也不管——人生本来就应该这样痛并快乐着嘛。
……
夜枭在不远处瘆人地叫了一声,一振翅膀飞走了,旁边的篝火噼噼啪啪响着,他仰躺着,枕着手臂,明亮的眼睛看着秋日布满星辰的天穹。
思绪飘远。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为何当初一梦醒来,就到了这个世界,还这样迷迷糊糊过了十五年。
前世的一切,都在十五年前的某一日离他远去。
现在的他,是枣定县榆梓镇戊等门派明刀门前掌门的长子,他的父亲,两年前出事,至今不知所踪。
明刀门在十年前也是强盛一时的门派,可是在和同镇的柳风门相互倾轧之中,正在日渐走向式微,再过几年,只怕连戊等的层次都要保不住。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出了门派往镇上去,一路上的野地里,时常可以见到横七竖八的尸身。武者的争斗成了这个世界的主旋律。这已不是前世所生活的那个社会了,如今的这个世界,人命直如草菅。
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他今世的家庭和睦温馨,在今世的父亲失踪之前,人生的第二个童年,让苏云体会到了来这个世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惜之后的发展急转直下,爷爷苏老太公,被柳风门邀请的高手打成重伤。父亲苏震北本是天资横溢,前途无量,却在接到一封信后,率领门中精锐人马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的明刀门,孱弱不堪。虽然对门派关注的不多,但他也知道,只怕在柳风门的倾轧之下,坚持不了多久了。
“得抓紧时间了,一定要让苏定赶快成长起来。”
看着亮闪闪的天空,他的心中忽然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