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街西边的菜市,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卖猪肉的姜伯肉摊旁边竖了一牌子,上书“神医者,赠药”,五个字的正下方还画了副栩栩如生的灵芝的图案。
那立牌边没有摊子,就坐了个灰衣的长须老者,眯着眼睛看人,说赠药面前却一颗药草也无。
姜伯趁着摊前没了买家,朝边上的老者说了句,“那边来了个老头。”
老者也不应话,还那么老神在在地眯眼看着行人。姜伯口中的青衣老头行至立牌前,好生打量了番那坐着的老者,最后堆起满脸地笑,弓着腰朝老者行了一礼,“老先生,在下不才,神医称号勉强可为。”
那老者微睁双目,灰扑扑的手伸进衣襟里,掏出一张纸面泛黄,还有些异味的稿纸来,颤颤巍巍地递过去。
那青衣老头疑惑地接过、展开那纸张,一声不响地探看研究起来。没发现面前的老者借着纸张的半遮半掩,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牢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半晌,青衣老头摇摇头,说了句“无能为力”,不舍得看了眼立牌上的灵芝,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姜伯笑呵呵切了块猪肉,递给肉摊前面的老妇人,接过肉钱也不看多少,就直接扔进了旁边的肉篓。等那老妇人离开后,又朝旁边的灰衣老者道,“这都打发多少个了?!正主儿怎么还没出现?”
灰衣老者不理他,自顾地闭目养神,周围人事物,都视于无物。
待天色全黑,周围的菜市小贩都差不多走光了,那灰衣老者才站起身,活动了下身体,一瘸一拐地往菜市外走。后面有好事的贪玩小儿尾随,一拐角,却发现人不见了。
在去徐府的路上,出现了两匹慢悠悠溜达的马。
天匪得意洋洋地看着在马背上不停摇脖子甩胳膊的天魁,“小姐说得对,这静坐的活儿,还得你来做,要是我,肯定就没一个时辰就要跳脚。”嘴里说着抬举别人的话,可脸上的表情,怎么也像是幸灾乐祸。
天魁睥了他一眼,没停下手脚的活动,“木牌你可举稳了,小姐可没嫌功夫给你再画一块。”
天匪闻言赶紧将身后的包袱解下,看到木牌还在里边,才放心地抱进怀里,撇撇嘴道,“啧啧啧,你这身酸痛,怕是到明日也好不了了。可明日还得接着去静坐装高人,嘿嘿,幸好不是我。”
天魁苦笑了一声,“你没闻到周围一股猪肉味儿?”天匪吓得赶紧抬起胳膊凑到鼻子前面嗅了几嗅,“完了完了,真是一股腥味儿。”
天魁接着道,“我们上次私自去李家庄子,没有事先告诉小姐,就擅自行动,小姐这次明摆着是发怒了,没明着责罚,可你看这次咱俩接到的差事,她怎么不说让你卖菜卖果子,偏点着肉贩让你当,别说,姜伯病的还真是时候,你正好顶上。”
天匪这时已经笑不出来了,他们去李家的庄子上恶整齐管事也是为了替小姐出气啊,怎么马屁就拍错了呢?
********************
徐之南还在徐府闭门思过,结果林明就遣人来说他家少爷回来了,于两日后倚翠楼设宴。
徐之南心中奇怪,他设宴为何还要邀请自己,打发人去打听表哥与哥哥有没有被邀请在列,下人回来却说少爷表少爷并不在列。
徐之南心中更是诧异,不敢懈怠,踌躇又犹豫。
天匪天魁那边有了消息。
天鹰天将也在,看到那系住口的麻袋就双双翻了白眼,每次让他们找人带人,无一列外是被扔进麻袋里拖来,这麻袋还真是匪、魁两人的出门必备。
“这小子一见纸上小姐的病征,就眼神不定,一副惊慌失措不敢置信的摸样,哪里像别人皱眉苦思的摸样,这小子一定与毒医有关!”天魁十分笃定。
还在成长期的声带太稚嫩,徐之南扮假音那次伤了喉咙,红莺便不敢再让她将声音刻意压粗,便主动承担起了问话的任务。
麻袋上的绳子被抽,露出一张清秀的男人脸。
拔下袋中人嘴里的抹布,一阵唾骂就从那人嘴里蹦了出来,“你们这群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贼子,即使再狠毒地严刑逼供,我也不会说出一个字的!”
徐之南不由好笑,他们不过捉了个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是不敢当的。她疑惑的是,毒医的年纪好似也没这般年轻。手中毛笔轻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眼神示意红莺开始问话。
“我们不是歹人,不过是受奸人所害的苦主,找你来只是想将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天匪天魁适时地挪来椅子,倒上压惊茶,刚从麻袋里出来、准备随时英勇就义的人一下子愣了。
“你们、你们说自己是苦主就是苦主,我看是强盗是土匪!”这一番话下来,那清俊年的表情又变得抗拒了。
红莺照着纸上的字继续说道,“你可知谁是毒医?我们是被毒医所害,若你不是毒医,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自然会放你离去。”
那变惴惴喝着茶的人霎时淡定不了了。“你们怎知害人的是毒医?”
“睡莲之毒,毒医之名,谁人不知,若不是毒医下的毒,还能是谁?!”徐之南写得心平气和,红莺念出来的语气气愤难当。
那清俊年也犹豫了片刻,应该是想起了被抓之前看到的那张纸上所写的病征事件。“你们且详细说来。”
“我家主子两年之前因睡莲之毒昏睡三日,九死一生,醒来后人事不知,为人处事吃饭端茶都要从头学过,体弱多病多方寻医问药,被睡莲害得已经只剩半条人命。你若有良知,便知道些什么都说将出来,莫做那助纣为虐之人。”这回徐之南不用写,红莺就将自己主子的底给泄了,徐之南捏捏拳头试试力道,暗自觉得孔武有力。红莺说得主子应该不是她。
那青俊年沉默了些时,“我便是毒医。”
这句话一下震得在场众人齐齐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毒医从几十年前就享有盛名,那时,这人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吧。
毒医红了脸,“我师父毒医四年前过世,之后,毒医之名就传给了我。”
这就讲得通了,原来是毒医的传承之人。
“这么说,两年前的睡莲之毒,是你所下。”红莺找到了罪魁祸首,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怨气的刀子。
毒医脖子往衣襟里缩了缩,“这件事我是不知情的,但我在两年前将这毒赠过人。”
“赠谁?”徐之南写这两个字的时候感觉有气无力,这年头,什么最害人,是无知!这小哥哥看来也成年了,竟然将无解的毒药当年礼似的送人,够潇洒、够阔绰,也真够无知的。
毒医眼神无焦距陷入回忆状,“我记得是我游医行至一个庄子,遇到一个长脸管事说,他家大黑狗受病痛折磨,想让它安乐离去,我感怀他们畜主之情,就将睡莲赠于他,将用法和征象告知。”
天匪天魁本来觉得毒医是一个神圣神出鬼没之人,今日一见,听见这什么“大黑狗”“畜主之情”,整个一落入凡间的村哥!
徐之南的神色却很严正,叫红莺继续问,“那村庄那管事可有些什么特征。”
“我记得,村口似乎有棵榆钱树。”毒医绞尽脑汁,只得了这么一句。
天匪眼睛一亮,“你瞧瞧,可是这人?”将手往天将怀里一伸,掏出张画像,正是徐之南所画的齐秦齐管事的画像。
毒医一看到画像中这人,也是一乐,“就是这人,睡莲之毒如此重要,须得郑重行事,送给谁我肯定是记得的,就是这长脸管事。”
这人……若郑重行事,请问你怎么会将毒随意赠于人,只为牲畜安息……
徐之南中毒事件的后半部分尘埃落定,水落石出。
从屏风遮挡处走出,徐之南眼中火光四射,波及安然喝茶的毒医后人,直照得他茶杯都端不稳了。“毒医先生,你可知那帖赠人之药,最后进了我的口中,睡莲之毒,无药可解,你几欲致我魂飞命死,对否?”
“睡莲确实无药可解。可你,你怎么会活下来,这不可能。”想来这就是那中毒的人了。毒医觉得这少女声音温软,怎么他却觉得,向她走来的少女一步一逼迫呢?
“毒医先生若不相信,可随意打听,家父是朝廷二品大员,徐毅,徐家大小姐昏睡三日,人事不知,这事全都城都知道。”徐之南口齿清晰,说得毒医连连点头。
“这其间的恩恩怨怨,毒医先生以后自会明了,他人谋害与我,我会一一清账,但此时,我千方百计寻到你,中间的坎坎坷坷,先生想必能体会。”徐之南忽地灿烂一笑。
“我不杀伯仁,而伯仁却因我而死。”徐之南说到这里,红莺、天将天鹰、天匪天魁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默念道:来了来了,说到正题了。
“所以,我即使侥幸活来,你也因疏忽大意,欠了我一条命,这条命,就用你自己来还吧。”一张纸飘飘然落到毒医的面前。
顶上三个字一目了然: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