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花像是铁了心要眷顾这座城市,停停顿顿下了好几场,这可把陈小立林媛等一干人等乐坏了,逮着机会就哗啦啦冲出去打雪仗堆雪人,除了拍下一堆相当满意的雪景照之外,陈小立还获得额外大奖,那就是高烧感冒。这次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她一连在医院打了四天的点滴,晚上还被医生强行留院监护,说是怕体温不受控烧成脑膜炎。白大褂讲这话时一脸严肃,但林媛却不分场合的问道:“医生,您说的这个脑膜炎是不是俗称的‘脑残’?”
要不是被吊瓶固定着,陈小立差点笑翻到床底下去。在此关键时刻,纪晨充分表现出一个劳模级男友的优良品质:一日三餐外带晌午夜宵换着花样送到病房,上午皮蛋瘦肉粥加韩国泡菜加葱油蛋卷加经烤培根;下午水果沙拉蛋糕抹茶;晚上烧鸡烤鸭汉堡煎饺米饭拉面干锅小炒;睡前还有一盅热腾腾的雪梨汤润喉。每每他拎把一桌子锅锅碗碗的食物摆到她面前时,她唯有哭笑不得,别说一个人了,就是一桌子人也未必吃得了这么多呀!陈小立三番五次禁止他的浪费行为,可下次再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又会多了一两样之前没有的东西。这还不止,纪晨强烈要求把她换到独间病房,说是休息得更好,另外他来陪她也方便,可无论他怎样软磨硬泡甚至撒娇装可爱,陈小立就是不同意,因为她认为这样是极度的浪费资源。于是他便买下她旁边的床位,除了必要的课程,就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当然女生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所以林媛也是下了课就往医院跑。
一日半夜,陈小立被一阵腹痛闹醒,挣扎着起来摁开床头的夜灯,下床去洗手间。待回来时,才注意到睡在临床的纪晨正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医院的空调十二点便统一关闭,此刻室内也是寒意重重。她走到床边,为他轻轻拉上被子,他蜷缩成一团的身体才缓缓伸展开。她看看床头柜上摆着的两个咖啡色情侣卡通杯,那是他买来刷牙用的,此刻上面的小熊好像在调皮的对自己笑着。陈小立觉得小熊跟他像极了,那么可爱善良,带给她暖意融融。他沉沉熟睡在梦中,脸庞是不变的阳光和干净,像个天使一样。陈小立忍不住伸手抚过他的脸颊,眼光里全是软绵绵的爱意,她心想自己怎么这样幸运,会被一个天使爱上。
“你为什么喜欢我呢?”她小声的自言自语。
“咳,咳。”他忽然咳嗽两声。
陈小立一惊,以为是吵醒了他,忙吓得不敢再动。可他咳完之后歪了歪头,又安静睡去。她轻轻捏了捏他鼻子道:“小调皮!”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这张脸可真是招人妒,标准的脸型,完美的轮廓,皮肤好得像是PS高斯模糊后的效果,难怪那帮年轻小护士有事没事总往病房跑。一想起这个她就窝火,早晨纪晨不在,点滴瓶就要见底了,她按铃请护士过来换药水,结果过了十几分钟才有人过来,并且整个换药过程面如包公,任凭陈小立好几次搭讪都不发一语。而中午纪晨前脚刚进病房没多久,之前那位护士便娇笑盈盈的后脚跟了进来,一进门就热忱道:“药水还有么?怎么样,好些了吗?”之后竟然自顾拿刀在一旁削起苹果,“哎哟,我知道你们男孩子擅长做这些啦,我帮你好了!”纪晨自然是不好意思的感谢半天,小护士就趁机同他在那里聊长聊短。陈小立憋了一肚子气靠在床头干瞪眼,直到小护士终于把话题绕到“对了,我表哥也是在台湾工作,以后有机会我总要到那边玩的,不如留个联系方式,以后请你做做导游!”
“把我的留给你吧!”陈小立冷脸打断道,“过两年我就嫁过去了,联系我也是一样的。”
这一句把那娇护士堵得不轻,脸上讪讪的。倒是纪晨在旁边侧脸偷笑,等她走了之后,他凑到床边笑道:“哇,女人吃起醋来真不是吃素的!”
陈小立一把打开她的手,赌气道:“你还没给人家留电话呢,还不追出去!”
他拉起她的手捂在脸上,问:“生气啦老婆?”
“谁是你老婆!”她想把手抽出来,却死死被他握着。
“诶诶诶,”他开始耍宝,“刚才可是你自己说的哦,过两年要嫁到台湾去,怎么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陈小立瞪他一眼,转而媚笑道:“去台湾又没说要嫁给你!”
他笑笑,起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道:“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再也不和别的女人讲话了。”
她心里一阵欢喜,脸上却要强绷着臭脸装蒜:“我也没有那么不通情达理,只要不跟四十岁以下的女性讲话就好。”想了想又改说:“不对,五十岁!”
纪晨捏捏她的笑脸,笑道:“好好好,我最通情达理的老婆大人!”
……
陈小立伸俯身在他眉间一吻,“晚安,我的万人迷老公!”
住院第三天的时候,苏暮和Ada一同来病房探病,那时林媛正趴在另一张床上奋战她和陈小立的论文,纪晨则与陈小立并肩靠在床头低声耳语,偶尔趁她不注意时偷亲一口。Ada推门进来,拎着一个五彩缤纷的过滥,微笑着道:“小立,我们来看你了哦!”
她连忙坐起身来,开心说:“哇,你一进门,我感觉病都好了一半!”说完,她看见Ada身后的苏暮,便轻抿嘴唇向他微笑了下。
“怎么样了?”他虽还是浅淡的口吻,但语气间平和许多。
“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医生非要我明天才能出院!”
“医生说怕她出院搞不好会变脑残。”林媛在旁插嘴道。
大伙笑话了一番,Ada问:“纪晨,你可还欠我一次饭哦!什么时候补上?”
纪晨顺手揽过小立的肩,笑道:“等小立出院了,你定!”
“那不如这样吧,周六我找爸爸把温泉会馆借来,我们一起到那边去度假一晚如何?”Ada提议道。
纪晨转头看她,问:“去吗?她家的温泉可是一级棒的。”
陈小立开心的点点头,说:“好呀,不怕你们笑话,长这么大我还没有泡过真正的温泉呢,只洗过两次桑拿,这次要好好享受了!”
Ada微笑的点点头,又转身道:“林媛,你也要一起哦!”
林媛点头答应,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叫道:“完蛋了,我都忘了下午是新闻老头的课,得赶紧闪了!”说完,回身抓起包包“嗖”的冲出门。
四个人在病房里闲聊着,Ada突然记起自己从美国带回的礼物还没有给纪晨,便说:“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和小立选了份礼物,一直没机会给你们,今天总算记得带过来,你跟我到车上去拿吧!”
纪晨起身为小立揶揄好被角,便和Ada出了病房,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她和苏暮两人。自从平安夜之后,陈小立再没见过他,偶尔想起来会在心里暗自猜测,他是和希文重归于好了吧,那晚见他看她的眼神是与众不同的,想必是一直未曾忘却过的。
“嗯……”她尝试着找话题,“还好吗最近?”
“嗯。”他随意应道。
“那……你们和好了?”
“生病了也这么八卦。”苏暮冷冷嘲笑她。
“切。这不叫八卦好吗,这是朋友间正常的关心诶!”陈小立争辩道,“算了,看你杀气减了这么多,不是希文还能有什么!”
苏暮抬头看她一眼,打岔说:“纪晨说他在这里每天睡得很香,我好奇他的生活品质是怎样浓缩到这种又小又硬的病床的。”
陈小立不满他语气里的讥讽,脱口而出道:“你还在车里睡得叫也叫不醒呢!”
话一出口,两人都立刻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他们同时想起了那晚的情景。在寂静如眠的黑夜里,空气弥漫着蓝调的暧昧气息,他和她并肩靠在座位上,各自轻闭双眼。短暂的时光化作缕缕细沙,一秒一秒在他们之间流动。
气氛稍微有些尴尬,陈小立偷偷看他一眼,苏暮正低头不知看向哪里,总之默不作声。
“诶,虽然不知道你和希文以前的事情啦,但是人家回来了,你要好好把握哦。”她换了种语气,“以后不要再一个人了,多一个人陪快乐未必会少。”
苏暮抬头看她,她的眼睛清澈纯净,让人一眼看去浅浅便到了底,很简单,使他感到舒适。要不是纪晨他们推门进来,也许他会回她点什么。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Ada走到苏暮身边问。
他点点头,站起身对纪晨道:“先走了,周六见。”
“这不会是你买的吧?”
苏暮正准备发动车子,Ada举了个东西在旁问道。“什么?”他漫不经心转过头,看见她手里的那个贝壳版画。那一句用贝壳粘得歪歪扭扭的“我要笑口常开!”无比不应景的对着他,那感觉像是陈小立叉了个腰“啧啧啧”站在那里控诉道:“你几乎没怎么笑过好吧!你每次顶多是似笑非笑的那种,看得人很不舒服诶,好像在冷眼看笑话似的!”
“这个不是你的风格哦。”她浅笑着说。刚才到后备箱给纪晨取礼物,不小心把里面的另一个纸袋碰倒,掉出了这个贝壳字板。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和时间的缘故,这个小小的字板带给她从前未有过的不安。
“十一出去旅游的时候买的。”苏暮回过头发动车子。
“你自己买的?”
“不然呢?”苏暮接口道。可是说完之后,自己心里也异常的不舒服,因为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谎。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
“你怎么了?”他打断她道,“你变敏感了。这不像你。”
Ada嘴角的笑意慢慢散去,静静看着他,不久又重新笑道:“只是好奇而已。走吧。”
家仆一早便在门口等候,他们到了,便上前拉开车门,然后从苏暮手里接过钥匙开去车库。顾希文驾轻就熟的穿过花园,并打量四处,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样的格局,一样的摆设,贵气而沉闷。这时苏懿和苏曦从楼上下来,她忙上前甜甜叫道:“伯父!苏大哥!”
苏懿顿了顿,露出和蔼笑容走过来道:“是希文呀!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先跟伯父说一声!”
“临时决定的,因为比较匆忙就直接回来了,心想着找个机会来看伯父和苏大哥。苏暮说今天你们都会在家,我就自己来了。伯父不会没有时间陪希文吃饭吧?”她撒娇说。
苏懿大笑,“本来是没有时间的,但是小希文来了就一定有时间!”
苏曦也上前道:“希文回来呆多久?”
她回头看一眼苏暮,意味深长的笑说:“或许这次再也不走了。”
“好好好,这样伯父就能时常看到你了!”苏懿慈祥的拍拍她的头。
苏暮走上楼梯,头也不回的说:“你们聊一会,我先上楼了。”
希文看着他冷冰冰的背影,无奈摇摇头。这么多年,他对这个家的感情依旧停留在0摄氏度的结冰点,没有任何改变。十四岁那年,他母亲从顶楼花园纵身跃下,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永远离开了他,那个午后他才刚刚睡醒,探出头去便看到满地刺眼的鲜红,然后他去了楼顶花园,却在那里意外的看见苏曦。十七岁的苏曦茫然站在那里,默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苏暮当然不是怀疑他和母亲的死有关,但他就站在那里,站在母亲前一刻还活着的地方,他不能解释为什么,总之那一刻起,苏暮对苏曦充满仇恨。如果仅是这样,也许还有冰释的机会,可是后来在苏暮冷眼旁观看媒体舆论一边倒的谴责苏懿负心逼死发妻时,还未成年的苏曦却站出来为父亲解难,他说父亲一生挚爱母亲,她的死只是因为长期患有抑郁症而导致精神崩溃不能自已。记者把他们团团围住的时候,顾希文就站在苏暮旁边,她看见他眼里一层一层的结起冰霜,拳头越握越紧。连顾希文一个外人都知道,苏懿从未爱过他的发妻,多少年来,他虽然从未做过背叛之事,但他的心一直都在负她。苏曦那样的陈词,苏暮自然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咚咚咚”,她轻轻扣了扣门,听见他回声之后便推门进去。他站在房间的阳台上,双手撑着护栏,正向远处眺望。晚霞已经晕红了整个天空,苏暮缄默的站在那里,背影冷清。她走过去轻轻从后环住他,两人无声的立了很长时间。忽然她柔声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愿回这里,谢谢你陪我来。”
他只略微侧了侧头,然后又继续转头望向刚才的地方。
“想你母亲了吗?”她偏过头,脸贴在他的背上。
苏暮没有答话,只是立起身将她的手拨开,转身走进房间。
她愣了愣,问:“怎么了?”
“有些事情,我不喜欢别人总是提起。”他冷冷说道,“下去吧,该吃晚饭了。”说完,便打开门朝外走去。
别人?
她怔在原地。以前是这样的吗?她慢慢在床边坐下,努力想记起他们曾经的细节,却想到头痛欲裂也没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