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寝室边玩电脑边纠结要不要出去找一下方婷,刚好看到有一封苏淑发给我的邮件。信上说,她已经办退学手续回家了,谢谢我的照顾,如有缘分以后会再见面。
我看完后心里一阵失落。云菲打电话给我,说有事情。我们又到了那间茶厅。
云菲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人类喜欢用数字十作为基本单位,比方说我们有十元一张的钱币,有二十的,有五十的,有一百的,有些国家还有五百的,但为什么没有以九或者八为基本单位的?没有一张六十四元面值的,没有八十一元面值的。”
“就这么规定了吧。我不知道。”
云菲笑得很无奈的样子,她又说:“为什么黑色的对立是白色?”
我无法解答云菲一系列奇思妙想的问题,我说:“世界有这么复杂吗?”
“那要看你的心有多复杂了。”
我笑道:“那你比我复杂多了。”
她也笑了:“我看不见得。”
“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有事呢?”
“好好好,那就没事。”
“我说得对吧,其实你能感觉我找你有事。”
“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一边喝茶一边凝思。
“直接说,从哪个方面切入都行,当我是猪肉随便怎么切。”
她微笑道:“我直接问了,你左边胸口是不是有块胎记?”
“是啊。啊?”我心想方婷不会连这么没脑子的秘密都说吧。
“你说你小时候最早在哪待过?”
“不记得了。”
“你五岁就没见过你父母?”
“是的,我不是都跟你说过吗。”
半响云菲才说:“我可能知道你父母在哪?”
“真的假的?”我笑道。
“是真的。”云菲吃惊地望着我。
“哦。”
“你就一点不好奇、一点都不激动?”
“还好吧,没什么激动的。我对什么都习惯了,哪怕你说现在让我当美国总统我也没什么惊讶的。”
“我真是搞不透你。看来事先我还得问问你愿不愿意知道可能是你父母的信息?”
“随缘吧,阿弥陀佛。”我笑道。
“明天有一所名牌大学的几个教授来我校交流,你知不知道?”
“长眼睛的都知道,通知都发到教室里了。”
“他们其中有一个叫云萍的教授,就是我的大堂姐,我跟你说过。”
“那恭喜家庭团圆啦。”
云菲微笑了一声,但不知为何笑得有些苦涩。她接着说:“什么时候带你见见我姐。”
“看情况……”
“你一定要见见。”
“那好。”我突然想到了苏淑,有一种远隔天涯的惆怅划过心头,但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我知道我会逐渐忘记苏淑,所以我就没有向云菲打听什么,我终究会相信,我妄图有所改变的其实只是或者说最终会沦为填充无聊时间的打发物而已。我关心的,只会是有关自己。我也就不在乎她们有什么过往,她们各自的欢乐忧伤。因为我太相信时间的力量了。
当晚接到辅导员通知,说本届英语系三班女生方婷失踪一天,望我系学生伸出援助之手出去寻找,所有费用均可报销。这下可热闹了,历史系的仿佛像是听到要去盗墓挖宝一样,立刻在各个历史的角落里复活,有些班甚至召开紧急会议,研究部署搜人行动。大有晚上回来告诉我说他边啃鸡腿边坐计程车将城市夜景逛了个遍,我说你就这点出息?他说,不是,我还专门到火车站的公共厕所里拉了泡屎。
云菲问我,你们历史系的是不是要创造历史啊搞这么大动静?
我说,我们只是历史的尘埃,只能等着被历史遗忘,我们的小历史都轻若微尘,只能记住大历史。我们记住历史,历史却忘记我们,太不公平了,所以我们只能过好一天是一天了。
“都成哲学家啦。”
“不是,是方婷失踪了。”
“没事。”
“你说没事就好。”
“为什么?”
“说明你知道她在哪呗。”
“你真的很聪明。”
“谢谢。”
“你觉得她的失踪是谁的责任?”
“是我的。”
“真么肯定?”
“男人嘛,敢于承担才有韧性。”
“应该讲不回避承担才新生获得更多的希望。这一点我很赞同你。”
“我绕晕了都。”
这次来我们学校的几位外校教授的到来让我有一种外教入侵的感觉,因为他们交流的范围几乎囊括了我们学校的所有专业。我感兴趣的只有他们要和艺术学院交流的艺术团体。听说这个艺术团体有不少是他们学校附中的。
在艺术学院小礼堂第一次汇演那天,双方动用了十八般乐器,还有舞蹈团队,真所谓盛况空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弹了一首钢琴曲《梦中的婚礼》,让我感觉有如天籁,这些天的浮躁阴郁一扫而空。我细细地打量那位小姑娘,竟有一种十分强烈的亲切感,似乎这种亲切感从她上台就渐渐弥漫开来,看来音乐真是最优美的沟通语言。几个节目之后的一个芭蕾舞节目我又看到那位小姑娘。我一看到她上场,立马往前面挤。这下我将她看得更加清晰了,尽管稚气未脱,但十分漂亮,而且她跳得十分娴熟,舞步优雅,轻盈如燕。我虽然对什么舞蹈音乐一窍不通,却能感受到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最重要的是,那位小姑娘给我亲切感变得愈加浓烈。
“跳得怎么样?”一支熟悉的声音将我惊醒。我侧首一看,原来云菲就在我旁边。我发现方婷就在她另一边。我对方婷说:“你终于重现江湖了。你知不知道你弄得江湖血雨腥风。”方婷只盯着舞台,并不回头理我。
我接着对云菲说:“着是我见过跳得最优美的舞蹈了,刚才这位小姑娘弹的钢琴也是最好听的。”
“你还挺注意她的,是不是感觉挺亲切的。”
我诧异道:“你真是神人。你也有这种感觉?”
“是的。”
我们便都不在说话。等上面的芭蕾舞演出完毕,云菲站起身说:“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你进去坐吧。”我知道她是叫我坐到方婷的身边。也是我就坐到了方婷旁边。
我问:“最近过得可好啊?”
“很好。”她一动不动,只是嘴巴噏动了几下。
我停顿了一会儿,说:“你也是成年人了,何必老是这么……这么……”我一时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
她终于对着我说话:“黄同学,你没必要对我指手画脚,我有我行动的自由。从今天起,不是,是从上次见到你起,我们就各走各的,各有各的自由。”
“你不考虑?”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些激动的因子。
“不用。”
“现在别讲这个,我劝你还是在考虑考虑,如果你真当这样决定,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方婷猛地站起身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谢谢你了黄同学,不用你劝,谢谢你的尊重,就当我从没认识你。”说完她头也不回就走了。接着周围的一阵鼓掌声将我湮没。我抽出一支烟,又放进烟盒,感觉心里平静如水。
接下来是谁独奏小提琴,我没有细听,因为我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了,我看见云菲牵着那位小姑娘的手过来了。这让我欣喜若狂。我问:“你们认识?”
“她人呢?”
“走了。”
“你真是的。”
“这位小姑娘是?”
“我来介绍一下,她是我外甥女。”
“啊?”
“是比我小不了多少,是我大堂姐的女儿。”
“你好。我姓黄,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黄。”
小姑娘微微点点头说:“黄哥哥你好。我姓章,立早章。”
我心头一震,这句“哥哥”仿佛是从上苍传来的召唤,我一下子就沉溺其中,一种无以言表的温暖持久不散。我内心感动得快融化了,我说:“章妹妹好,见到你我感到很亲切。”
“我也是。我见到哥哥也是。”
我当时只恨身上没什么东西作为见面礼,心想要是认了这个妹妹那该多好。
云菲说:“她叫章偱歌,你可以理解为循着歌声而来的意思。”
我转向偱歌,说:“名字太好听了。”
“谢谢哥哥。哥哥你叫什么呀”
“我叫章丰文。”
“哥哥不是姓黄吗?”
“说错了,我叫黄丰文。”
“为什么叫这名字呀?”
“希望有饭吃,也有文化。”
云菲问:“明天晚上偱歌的妈妈想请你吃饭,你可能赏脸?”
“言重了,我去。”
“上次不是说看情况吗?”
我问偱歌:“你欢不欢迎我去。”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我对云菲说:“看到了吧,我一定要去。”
当晚回去的时候,大有说要请我们寝室人吃饭,这让我们先吃了一顿惊。我说:“大有,保持冷静,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们会帮助你的,不要自暴自弃。”
“滚丫的。我今天双喜临门。”
这又让我们吃了不少惊,估计这顿饭都不用吃,吃惊都吃饱了。我们都张开了嘴巴翘首以待大有的双喜——张开嘴巴完全是为了待会可能会出现的爆笑做准备。
“第一件事……”大有咳了两声,一副蓄势待发的摸样,我们之中已经有人开始发笑了。“第一件事,就是,我,大有,从今天开始,有女朋友了。”我们面面相觑,然后开始鼓掌。筷子说:“这真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太感人了这也。”筷子说完装出抹眼泪的样子。
我问:“是哪位姑娘这么幸福啊?”
大有笑道:“是哲学系的小吴,吴小雅。”
“一个大有,一个小吴,真是绝配啊。”我们全体笑出声来。
筷子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这位小吴,不过说的都是反面啊,好像说什么皮肤黑得像非洲人吗?”
“我说过吗?扯淡。”
“怎么没说过,那次你和她同路一起回家,你还说这个女人真烦,长得还丑……”筷子完全不回避,毫不留情地揭大有的短。
大有显得无奈,只得求饶说:“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再提了,OK?”然后接着说:“第二件……”
“哦,有小大有了。”筷子抢道。我们炸开了一阵爆笑。
大有憨态可掬,也跟着呵呵发笑,他说:“不是,我明天下午就去实习了,所以今晚是最后一晚和兄弟们同房了。以后谁想吃肉了直接去厂里找我。”
我们没想到大有当真杀猪去了,一时间无限感慨,胸中有万千悲壮的情愫,正所谓风萧萧兮易水寒,大有杀猪兮不复返。
大有满脸堆笑,我一看就知必有奸情,大有说:“今晚请大伙吃饭,还有小吴也在,到时候还希望兄弟多抬举抬举我。我临走的人了,多给点面子,谢谢谢谢啦。”
“这还不简单,吹牛逼是我们的强项,好歹让大有临终前有个好的人生句号。”我们又开始爆出一阵笑声。
当晚我们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整个宴席被弄得鸡飞狗跳。我们一个个都喝得红光满面,然后醉醺醺地借着酒劲吹大有的牛逼,小吴只是不说话,她也明白我们都是在扯淡,只有大有笑得像朵花儿,眼睛眯得像跟线儿。
我们最后都倚靠在墙壁上,我脑中回旋着无数人的身影。他们对我发出和善的微笑,我对着他们一一招手。当方婷的脸颊闪过时,却有一阵冰冷的寒气扑向我脸颊。我顿时清醒不少。我拨打方婷的电话,打了几个她都不接。我再发短信问:“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她回道:“我为什么要接?”我说:“我现在很累了。”“我不是说不打扰你吗?你还累什么?”“你还是这么想的?”“是的。”我就没回了。
第二天我们一直睡到下午。我迷迷糊糊被大有叫醒,他轻声对我说:“老黄,我走了。”
我一翻身,跑到水龙头下冲了冲凉水,头脑顿时清亮开朗。我说:“我送送你。”我和大有一直走到南门,一路都没有说话。我把大有送上车,说:“好好干。”他说:“一定好好干,记得吃肉去找我。”我笑笑,对他招手说拜拜,一直到他的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