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教头叠起一件半个时辰前才褪下的锦衣,拧干了一只衣袖的酒水,选择合适位置架在火堆旁烘烤,这才慢吞吞的朝着几个昏睡的人走去,将徐副将和他的部下陆续扛进车内,一边感叹自己叠罗汉的本事,一边暗骂公主等人的不厚道。
也不带着他去,留下他做苦差,等他们醒来,他恐怕难辞其咎了。
想想半个月前被方剑打的皮开肉绽,张教徒哆嗦了一下。
“公主啊,你可害苦我了。”
“阿嚏!”
“公主着凉了?”唐嫣关心的问道。
马云倾揉了揉鼻子,“只怕是有人在抱怨我。”
“呵呵,你说张满子张教头,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会油嘴滑舌了,吃点亏也好。”
见着马云倾面有担忧之色,“公主放心好了,方元帅知道前因后果断然不会杀他的。”
“我不是怕方剑,我是怕徐副将。”
“不必,有徐二呢。”
马云倾略想一二,便眉头舒开,“唐嫣,你现在越来越心思缜密了,等将来弄个庄子给你做个掌柜玩玩。”
“您老人家是说做生意?”
“嗯,嗯?”
“那可真是大周百姓的不幸啊!”唐嫣哀怨的说道。
马云倾好气又好笑的扬鞭,哪知唐嫣马腹夹紧,早飞快的奔驰离弦出去。
当下狠狠的追去,假装凶横道:“快跑快跑,要被我追上了,看我不把你送到九沟十八寨里做压寨夫人。”
前方发出一声求饶,“不要啊……”
几日后,玉山城外,一对守城官兵见着眼前二人嫌恶的退开半步。
两名老夫妇,互相搀扶着,衣衫褴褛,腰背佝偻,老头子脸上还长满毒疮,正恳切的要求进城去。
“快滚快滚,玉山封城了。许出不许进。”
他们来时已经看到陆陆续续出城的人,哪怕是忘了拿东西,也不让返城。那些身着破烂的老的少的,被搜干净身上的每个角落,最后一脸悲戚,抹着泪出了城,时不时的回头望一眼。
“官爷,老婆子求您了,放我们进城吧,老头子时日无多,行行好,让我们见一眼儿子就走。”
守城的魏国官兵十分不耐,“哪来那么多废话,快给老子滚。”
说罢一脚揣向老夫妇二人。
那老头子眼见腿脚踹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在前面,这一脚稳稳的踢在他的小腹上。立即口吐鲜血。
守城的官兵十分奇怪,自己好像也没怎么用力来着,立马泛着黑脸。
“找老子的晦气。”
老婆子搂着奄奄一息的老头子,欲哭无泪,想到什么,从怀中上下摸索,掏出几块细碎银两。
递到官兵面前,“各位行行好,这些全当给官爷们喝酒了。”
那为首的官兵接过银两,放在牙上咬一咬,不假后,十分不耐烦的推搡道;“算你识相,小爷开恩,老东西快点滚进去,别让人看见,辱了小爷。”随后又瞥了一眼两人身上,看着老头子脸上泛着脓水的毒疮,本想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是是是。”老婆子搀扶着老头子一步一瘸的走进城去。
“老东西!”官兵十分厌恶的吐了一口。
闻得官兵的辱骂远了,老婆子长长的舒了口气。
搀扶着老头子的手松了松。
“一群贪财不要命的东西,早晚打的你们滚出玉山。”
“老婆子,不要动怒嘛,这可是大周的福气啊。”
老婆子不解的看一眼老头子,随后快速的露出一堆笑容。
敌军的军规竟然如此松散,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好事。
走进玉山城内,城中百姓家家户户大门敞开,商铺招牌迎风摇摆,有些是被扯掉的,有些是被烧掉的,全部不整的挂在树上,突兀的只剩下半截,迎着风,轻轻摇摆,破旧的木门木窗在风中吹的呼呼作响,三三两两的人蜷缩在一起,用凹陷深邃的眼,打量着从城外走来的二人,突然有个孩子跑了过来。
“公公婆婆,给点吃的吧。”
老头子的腿被抱住,他低头看着孩子,这个孩子约莫十一二的光景,本是长身体的年纪,却饿的骨瘦如柴,一双眼睛大大的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点点晶莹。
见到一块干干的饼子递到手上,男孩子的脸上立即欢喜起来,眼中充满了光芒,“谢谢公公。”
老头子紧蹙着眉头,这孩子太饿了,狼吞虎咽,几口咬下去,嘴里塞的满满,仍没有停下撕咬的意思,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正伸向他,下一刻他的干粮就会别抢走。
果然,更多的人朝他们涌来,老婆子挡在了两人身前,忙着从怀里掏出所有干粮,被饥饿的人们一哄而光。
老头子看着一些因为动作慢而难过伤心绝望的人,悲哀的摇了摇,没有了,真没有了,他不忍再看下去,那些目光让他心灵深深的震颤。
只能将目光移在眼前的男孩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郑少阳。”男孩挤出一句话来,略有含糊不清。
“好名字,你爹娘呢?”
男孩生生的咽下一大口饼子,眼圈红红的,“爹娘被他们杀了。”
老头没有继续问下去,伸手抚摸着孩子的头,“去凉州吧,那里有周国的军队,他们会收留里。”
“不,除了家,我哪里也不想去。”忽又想到父母双亡,眼里涌出了泪。
“您不是从城外来的么?我们的军队什么时候攻进来?”
老头从年幼的郑少阳眼中看出了希冀,“很快就会打来,前方已经传来了捷报。”
“太好了,把这群野狼杀光。”男孩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憎恨。
老头子眼里流过一丝哀伤,随即警惕的拉着孩子跑到一旁,在他身前的老婆子也很快躲到街道的一角。
一群巡逻的魏军拿着锋利的兵器从他们面前走过。
觉察到郑少阳紧绷的身体,老头不无担忧道:“你想报你父母的仇,首先要留下这条命。”
“我知道!”
战争和伤亡最容易的破碎一个家庭,也最容易让人成长,老头很快就从他对着魏军露出胆怯的神色中感到安慰。
却也哀伤。
“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报你父母的仇,如果将来遇到什么困难,拿着这个令牌,到祥瑞棺材铺找掌柜的,他会帮你。”
老头递过一块铁质的牌子,那牌子方方正正,铜钱大小。郑少阳接过牌子在手里仔细的看,正面是鹰头,背面是几个文字,他没读过书,不认识。
“谢谢公公……咦,人呢?”
刚才明明站在自己身旁的两位老人,只在抬眼的工夫就无踪无影了。
一位年迈的老人怀里抱着一个估摸五六岁的孩子,孩子双眼紧闭,安安静静的,看上去仿佛是睡着了。
如果郑少阳在跟前,一定会认出打算上前的那人,正是那名老头。
身后的老婆子拉住了他。
低声道:“小姐,我们管不了那么多的。”那名老婆子露出她一贯的姿态,无奈。
“能管就要管,他们都是大周的子民。”
马云倾不理会唐嫣眼中的无奈,上到前去。
“老婆……老姐姐,你怀中的孩子死了,我帮你葬了吧。”
年迈的老人突然暴怒,“你胡说什么,谁死了?”
马云倾还想上前,老人突然踉踉仓仓的站了起来,“别过来,我孙子没有死,我们家唯一的香火没有断,你走,你走!”说罢,癫狂的抱着孩子后退起来。
马云倾止住了脚步,无奈的撇过头,远离了那对祖孙两,走到远处,回头一看,那老人又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孩子,目中带着慈爱。
玉山城中这样的老弱病残并不少,但凡是有点气力的都逃了出去,留下的,都是等死的。
她无力的闭上眼睛,突然感觉好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