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多少次在梦中醒来,醒来又再睡,继而又再醒来,最后不知身处何处,是睡是醒。
终儿有道寒光刺目而来,越过那朱漆的窗,锦绸的幔。
上好的屏风也遮挡不住。
“你必须活,你必须活。”
他听到无数次哄他入睡的那个亲昵声音。
“你要好好的活,活出个样子。”
他记得,年幼时犯错,成日里听到的便是这种语带宠溺,话带责骂。
却不曾想,那些人,那些话,都已随着清风远去,空留寂寥深秋,偌大空荡。
即使是责骂,也不再听到。
曾几何,找个人来骂也是一种奢侈。
纸醉金迷,推杯换盏,花街柳巷,一夜风流。
再也无人记得少年英姿,有的是,遭人唾弃,惹人厌恶——昭王。
可有谁知,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之时,一条条夺命白绫朝他袭来。
他不想躲,却不能不躲。
骄傲的血红开满在白绫上,耀眼夺目,他却终究不能如此洒脱,放任自己,懦弱远行。
那些期待的花红碾在泥土里,腐烂,发霉,一如他的心境一般。
既然选择活着,就要好好的活。
要活着,必须得忍。
忍的臭名昭著,忍的不学无术。
多少年,心静如水,无波无浪。
自觉已无任何人,任何物再能动摇半分,却在一瞥惊鸿之后,悄然不觉,身心已乱?
初见的那一霎那,为何腾升起一股似曾相识?
为何见她跌入山崖,心中空无一物,似有什么从内心深处破壳而出,撞击着心灵?为何对一名陌生人心生怜悯,动了恻隐之心?
赵无昭望着怀中的人怔怔出神,刚才只在远处惊鸿一瞥,已为天人,如今近距离观看,更是三魂散尽,空余一魄。
马云倾就这么被他抱着,也是一愣,那人隐在月光下,虽看不清模样,倒是身姿一流,气度不凡,为何还不松手。
唐嫣扑了过来,看着被救上来的马云倾,心中大定,再是看着救命之人,面如冠玉,星目深邃,清新俊逸,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淑人君子,正好救了公主,额?似乎没有放开公主的意思?
男女授受不亲,抱的这么紧,公主待字闺中,岂不让他占了便宜。
随即略藏不悦,状似感激的道:“多谢公子相救。”手下巧妙的从男子怀中接过马云倾。
赵无昭暗自收回心神,秒了一眼唐嫣,心里多了几分防范,“在下救人心切,失礼了。”
马云倾打点好情绪,极快传给唐嫣一个眼色,起身挡在赵无昭的面前,露出好看的笑颜,“公子哪里的话?若不是刚才出手相救,小弟恐怕早已葬身崖底了。未请教?”
“武昭。”赵无昭盯着马云倾无害的笑颜,束起的发,穿着的男装,淡淡的开口。
“原来是武昭公子,小弟唐风,幸会幸会。”
马云倾笑的灿烂,一副别以为你会用假名,我也会的神色盯着赵无昭,赵无昭会意,毕竟半夜三更的爬到人迹罕至的玉山上来,不是别有用心,即是有所图谋,怎么会以真名示人?
无意的瞟一眼唐嫣,后者已经不着痕迹的将包裹收拾好,看来这两个女子也是为了紫鸢花而来。
论说女扮男装,她们确实不是高手,而况,面容干净,连个胡须都不粘上?
明明是女子,非要一口一个小弟小弟的。
赵无昭的嘴角扯出一丝幅度。
“唐小弟,今夜月明星稀,你怎么会在此地?”
马云倾还想问,你怎么也在此地呢?但一想,刚才若不是此人出手相救,现在性命不保,葬身崖底的估计就是自己了。
兴许此人真的只是路经此地呢?
念头一闪,即刻否定,怎么可能?底下山腰的瘴气是摆设不成?况且刚才出手相救,明明是内家高手,平白无故闯这龙潭虎穴?此人闯入玉山山中,而无半点异样,一定是事先准备充足,看来多半也是为了紫鸢花而来吧。
马云倾即刻明白,此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来着,“说来话长,我与内弟唐言是这附近的山民,魏军逼迫,家中无粮,实在无法想着上山碰碰运气,若能找到野味充饥最好,若是不济,草根山药,也可。无奈,唉。”
说这话有两层用意,首先想试探武昭是不是魏军中人,再其次,她确实没得吃的了,早前分给玉山城中百姓时,一点没留,晚饭自然是滴水未进,她心心念念盼着早到玉山采到良药,自然马不停蹄的赶来,说腹中饥饿是名副其实。现在采到紫鸢,腹中饥饿感潮水般波涛汹涌,装是装不出来的。
赵无昭面色依旧,看不出半点异样,听着马云倾似真似假的诉说着民生疾苦,眉头一蹙,“既然如此,唐兄弟就随我到府上小住,家中清寒,但吃食倒是不缺。”
说罢,便执起马云倾的手。
小手纤纤,握在手中柔弱无骨。
想缩回来,不料被捏的紧紧的,一想到自己身着男装,但被人看穿是女子也是极其容易的。罢了罢了。
摸着自己粗衣麻布,再盯着赵无昭的锦衣华服,心道,你那是清寒,那我这日子过的就不如狗了。
有的食物总是好的,不要打紫鸢花的主意是最好,关键的是,她们下山必然要经过瘴气林,眼下又无清心丹了,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上来的,对她们有利是最好,无利的话只能听天由命了。
话说出门时,师傅不是说过“此次出门,必遇贵人,诸事皆能逢凶化吉”么?
赌一赌。
“盛情相约,小弟只能从命了。”说罢,拉着唐嫣跟在赵无昭身后。
赵无昭走在前头,时不时告诫一声脚下哪里有坑,哪里有荆棘,遇到陡坡,还小心的拉着她二人下来。
上山容易下山难,果然不假,上来时候虽然有瘴气,但不觉得山路陡峭,崎岖罢了,一下山,立刻感觉到陡峭难走,幸而有赵无昭在前面拉着她们。
渐渐的没入瘴气林,上山时吸入的瘴气已然不少,如今刚刚没入,便觉身子肿胀,胸中气闷,行了几步,手脚不稳,险些跌倒。
马云倾见赵无昭时不时的端视着她二人,也罢,不如明说。
“这山中瘴气了得,来时我与内弟尚有清心丹可一路服用,现下已是无药可服,瘴气厉害,恐怕出不去了,武兄不必在意我二人,白白配上了性命。”
赵无昭仔细听着说辞,眼见马云倾面容痛苦,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来。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数,我这怀中本有四颗丹药,上山时吃了一颗,余下三颗刚好够我们三人。”说罢递给她二人。
马云倾接过丹药,状似无意的朝着鼻口一嗅,一股熟悉的味道油然而生,无意瞥了一眼唐嫣,后者脸中惊讶,一闪而过。
“多谢武兄。”
吃过玉露丸,马云倾面色恢复红润,头胀渐渐减轻,气顺不闷了。一时对着赵无昭充满了好感,若说他要动手害她们,只管等她们身中瘴气毒发而死,自可得紫鸢花了。何必浪费这珍贵药材?
说来也奇怪,虽然打从一开始他救下她时,就对他有些防备,但要把他想象成魏军中人,心中却是十分抵触,这是为何?毕竟这玉山山后就是通往魏国的大道,如今玉山已在魏军管辖,平头老百姓衣食不保,他何至于不受牵连,依旧锦衣玉食?
兴许他是世家子弟有些关系也未可知。
马云倾头一次这么感情用事,或许是眼前之人三番救助自己所致?
但不论如何,她对他已放松警惕。
“对了,忘了问,武兄为何也在这山?”马云倾觉得现在这话不是白问,她想让他说句老实话。
赵无昭盯着马云倾无邪的笑容,吐了几字,“为了躲些人。”
“噢?”
赵无昭却不想说下去,朗然一笑,他此次上山的目的或多或少是因为那些人,主要的还是想得这世间罕见的奇花异草,如今对着她无邪的笑容,心中升起了不想骗她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