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派你来的？你的同伙呢？”
她嘴角一咧，一口血水吐在了俞飞的轻甲上，他并没在意，只是扯着她的头发，双目如炬，凌厉得可怕。但是他岂知，再可怕的眼神，她都见过，把她训练成杀手那些人，比他可怕了不止千百倍。
“杀了。”
“统领？”
“就地。”两个字从他的牙缝中蹦出，带着森然的杀意。
看来，我终究是不被上天垂怜的，那句对不起，我永远没机会让你听到了，那么，便说给我自己听吧，黄泉路上，永不相忘。
“对不起。”
寒光慑人的刀挥下去的那一刹，俞飞恍惚间听见一声细微如蚊的声音，说的好像是……对不起。再转身，已是一地刺目的红。
她看见她苍白的唇微微张开，她不曾想过，她们竟已经相熟如斯，原来，光是看着她的唇，就能读懂她要说的话。
她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失去了身体的头颅，汩汩不停歇的鲜血，熟悉的眉眼，微显狰狞……难受，害怕，恐惧，一瞬间，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涌了上来，如歌想哭，想喊，想冲过去抱起她，却只能死死咬着唇，咬碎喉咙中来不及发出的音节。
茉涟的尸体，被他们带走了，她勉强扶着墙站起来，强压住胸口的不适，从怀中摸出一只白玉小瓶。那是刚刚从世子府逃出来时茉涟给她的，说是黄色的那颗可以改变人的容颜，而褐色的那颗，则可以回复以前的容貌。那时，她想的是，跟接应的人碰头后，先藏起来，等天亮城门开后再分头从两道城门出去。因为这药的药性极不稳定，吃下去后三天不能说话，而且就算吃了解药，也有一定的可能会留下后遗，所以当时她嘱咐说：若非万不得已，千万别吃，他们应该有办法能送我们出去，这个只是流着以防万一。
她倒出了那颗黄色的药丸，盯着看了一会儿，一口咽了下去，药丸的苦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让她几欲作呕。然而脸上和身上来的痛楚，才真正让她无法忍受，那感觉，就好像被千万个人往不同的方向使劲拉扯着，且是要被扯碎了一般。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直起身子，踉跄着往巷子的另一头跑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口上一般，剜骨钻心，疼痛得令人窒息。她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头越来越沉，几乎没有力气迈出下一步。
很快，巷子就到了尽头，她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是她已分不清说话的到底是茉涟所说的那些人，还是南宫逍派来杀自己的人。
真的没有力气了，真的，我跑不下去了，涟儿……
昏迷了整整一日，南宫逍才慢慢转醒，朱明在床前收拾着他的药箱。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人呢？”
朱明自然懂他在说什么，于是答说：“尹悦已被正法，兰绫不知所踪。”
“谁擅自做的主？”冰寒的声音让房内的温度骤降，连熟知他性子的朱明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俞飞。”此时此刻，他可不敢包庇谁，老老实实回答了，只求自己能不被牵扯进去。
南宫逍当时确实有亲手斩了俞飞的冲动，但他终究从愤怒中清醒过来。俞飞对自己一片忠心，且此间本就出了不少变故，发展成这样，也怪不得他，若是真的杀了他解气，他们倒不会说什么，不过一定会觉得心寒吧。
沉淀了许久，他开口道：“你将之后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讲给我听。”
朱明岂敢说半个不字，立刻将事情讲了一遍，包括他亲眼所见的，和听别人所说的。而后，他听自己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找，把朝圣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
睁开眼，金色的光芒从窗格中透出，在床前留下一方温暖。陌生的环境并没有让如歌慌乱，相反，她甚至感受到一丝心安。如果每一天睁眼，都能看见如此明丽的阳光，然后跟熟悉的人问一声早安，那是有多么的幸福与美好。
这里，是哪儿呢？
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位衣着臃肿的中年妇人走进来，瞧她正疑惑地看着自己，爬了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朴实的笑来：“姑娘，你可醒了！”
她先是微微一怔，而后正欲应声，却忽然觉得喉间一紧，一阵巨痛毫不留情地刺向她脆弱的神经。
好痛，如被烈火灼烧。
妇人见状，忙把手中的药碗递过去，这么不明不白的东西，如歌当然不会喝。过了许久，那种刻骨的疼痛终于归于平淡，她有好多问题要问，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
“姑娘，你先把药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
她投去一个疑惑眼神，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表示说不了话。虽然起初狠狠震惊了一下，但马上她就想起了茉涟留给自己的药——三天不能说话。
“这是送你来的那位公子留下的，每三个时辰一次，你昏迷这一天一夜，一直都是我熬着喂你的。”
如歌也不好再多怀疑，毕竟人家若是要害她，在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下手的机会，犯不着等到现在。于是她冲妇人感激地点点头，接过了对方手中的瓷碗，喝下了里面绿得发黑的药汁，微微有点苦。
一天一夜？现在正是清晨，而自己昏倒的时候是晚上，看来妇人口中的那位公子是天亮后把自己送过的。那么，自己晕过去后都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会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又是如何将自己救出来的呢？一切的一切，看来只有等自己能说话后才有机会弄明白了。
洗脸的时候，她瞧着清水中的那一张脸，差点没惊掉下巴。
这个面黄肌瘦，容貌颇鄙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天呀，这容毁得还真彻底！哪怕此刻自己在南宫逍面前走来走去，他都认不出来吧。
南宫逍。
猛然想到这个名字，她心口不自觉一阵刺痛。
不用留活口，杀。
杀。
其实如歌并没有受伤，只因那天身体的消耗太大，精神又受了重创，再加上易容药的药效过于霸道，才脱力晕倒。三天的时间过去，她很快恢复。
听到她银铃般声音的那一刹，万婶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说：“我一直以为姑娘不会说话呢！没想到开口这么好听。”
她勉强回笑：“多谢万婶这几天的照顾。”
“哪里哪里。收了公子这么大一笔钱，自然该尽心尽力。”
“对了，婶子可记得送我来的公子，长什么样。”
“什么样？难道你们不认识？”万婶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
如歌不愿多透露什么，只说：“倒不是，只不过那天我昏迷着，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送我来的。”
万婶摆出一个无奈的笑来：“说实话，老身也没见到他。那天……”她把事情七七八八地讲了一遍。
原来，那天她关好门准备回房休息时，忽然发现床上多了一个女子，衣服有些脏乱，面色苍白得像鬼一样。那个女子，便是如歌。万婶吓得正想大叫，只听一个低沉的男声从窗外传来，他说：“这是我妹妹，因不愿听从家父安排的婚事，一时想不开竟要寻死，我无处安顿她，只好决定拜托他人，桌上有几幅药，她身子不好，你每三个时辰喂她一次，那袋银子便是酬劳。还有，不该说的不要说，若是引来外人，你的性命我就不敢保证了。”
万婶一听害怕极了，但听男子寒意森然的语气，又不敢拒绝，便唯唯诺诺地应了。待男子走后，她第一时间打开了桌上的钱袋，发现里面竟足足有五十两银子，那是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的数额啊，一时便忘记了胆怯，尽心尽力地照顾起如歌这位“大家千金”来。
“原来是哥哥……”说话的时候，如歌的神色有些飘渺，像是回忆起什么一般，万婶不敢打扰，只静静等在一旁。她一个农村妇人哪里知道，眼前看起来颇为单纯的姑娘，压根就没哥哥，她只不过是顺着刚才那番话再演戏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如歌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慢慢回过神。“那这儿离朝圣有多远？”
“朝圣？帝都吗？那可远着哩！”万婶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稀疏的黄牙。“不过具体有多远我也说不清楚，只听山下老王家的大儿子说过，上次他赶着马车去，走了近两天呢。”
两天，算算差不多，看来那人有匹能夜行千里的好马。不过都走了这么远，应该安全了吧。“那婶子听过白城吗？”
“当然听过了，他们都说那是最繁华的地方呢！”
她眼中光芒一闪，立即问：“远不远？”
“这个嘛。我还真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里村子最近的南平镇要走上一整天才能到。”
南平镇，或许，应该先去那儿，这荒凉得只有五户人家的村子是指望不上了，只有找到交通工具后，她才有办法去白城。没错，是白城，那个她记挂了半年之久的地方。“走？徒步吗？”
“姑娘要去？”
她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