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很凉,屋里的银碳发出轻微的兹兹声,如歌躺在床上,把布点从被子里拖出来,小家伙正睡得舒服,被她这么一弄,立刻张牙舞爪起来。
如歌则是完全忽视它的感受,摸着它的小脑袋道:“布点呀……你这个臭东西,成天吃了就睡,睡觉还把脑袋也埋在被子里,不怕憋死么?来来来,狐生空虚,陪姐姐说会儿话。”
布点尖尖瘦瘦的小脸上,似乎透着一股人性化的无奈。
“布点啊布点,你说,南宫逍在烦恼什么呢?什么!你不知道?那我们换个问题。布点啊布点,你说,这玄英究竟是何人,能让他恼怒至此?什么!你还是不知道?那我们再换个问题。布点啊布点,你说,这天下,是不是就要开始乱了?”
布点可怜兮兮地看着眼前人,摇了摇大尾巴,露出几分讨好的样子。
“哎,很显然,我们不在一个层次上,简直没法沟通。”说完她还伸出手戳了戳布点的小脑袋:“你个一问三不知的蠢布点!”
小家伙也像是知道她没说什么好话,但为了好好睡个大觉,依旧谄媚,希望她能大发善心,放过大病初愈的自己。
“那……”如歌脸色忽然有些迷茫,声音也戛然而止,倒是某只小东西,继续卖力地摇着尾巴。
过了许久,她摇了摇布点问:“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布点哪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看自己谄媚良久都没什么用,只好发出“呜呜”的哀怨声,可怜至极。
如歌一听,不禁笑了:“就知道吃,就知道睡,算了算了不问你了,你睡吧。”然后她掀开被子,将布点放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抽风般噌的一下坐起来,吓得熟睡中的布点身子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但却不敢动一下。
某人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表情带着几分痛苦之色:“不可能,不可能的……颜如歌,你不可以变心变得这么快,怎么能转眼就喜欢上别的男人,你是坏女人吗?你不是。”
寂静许久,只听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真的……不是吗?”
“可是,他长得又好看,又有钱,喜欢一下也很正常嘛。嗯,很正常。”宽慰完自己后,她正欲躺下,一晃瞅见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不禁道:“那个布点,你怎么还没睡啊!难不成是前几天睡多了没什么睡意?那正好,我们来聊聊人生吧……”
布点:“……”
你的心思藏太深,我猜不透。就连我自己的心思,我都没能看清呢……什么时候,我的心中开始有了你的影子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暗恋过别人,也谈过恋爱,与人聚散离合,但没有一次,如此思索何为爱情,如此质问这是不是爱情。也许,只是也许,当每个女人这样问自己的时候,便是真正地寻找到了爱情。
“南宫逍,我曾经想过要远远逃离的,可是你把我找回来了,那么,你就不能放手了。”
……
“劲轩,大事不好。”老头穿着一身暗纹黑衣,看起来干瘦得如同一把枯柴,但他双目炯炯,极为有神。
坐在主位上的青年男子本在与人说话,见老者进来,又是一脸焦急,心里一惊,忙问:“冶叔,出什么事了?”
老头扫了一眼四周道:“你们都先下去。”
在座的都是与黑衣老头身份相平的人,可听他用命令的口气吩咐自己,却恭恭敬敬地退下,可见老者无形的地位之高。
“冶叔,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开口只说了五个字:“玄英暴露了。”
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南宫逍的长兄南宫平,他听后只觉脑子“嗡”地一声,半晌才回过神来,然而此刻他面色已然变得十分阴沉:“那人呢?”
老者摇摇头,没有说话。
南宫平亦是陷入了沉默,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已至此,劲轩,我们要早作打算才行。”
“冶叔,我想静一静。”
“哎。”老者看了他半晌,落下一声叹息,摇头退了出去。
“玄英,玄英,玄英……”南宫平紧紧攥住茶杯,分不清这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到底是真是假。
……
“滋”的一声响,有皮肉烧焦的味道散发出来,见对方连哼都没哼一声,行刑之人似乎来了火气,也不多说话,将烙铁往火炭里一戳,单手翻动,准备着下一次烙刑。这时,安静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缓不急,由远及近。
那受刑之人仿似被这声音惊动,第一次抬起了头。一脸的血污挡不住她白皙的肌肤,星子般的眼睛,熠熠灼灼,像是要烧化眼前的一切,寻到脚步声的源头。
“玄英。”暗蓝色的靴子停在离女子只有两步的地方,来人开口唤她的名字。
裂了口子的嘴唇微微张开,她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烟熏火燎的酷刑,烧坏了她的肌肤,也烧坏了她的嗓子。
“谁用的刑?”
“回……回王爷,是小人。”狱卒上前,结结巴巴地回话。
南宫逍目光一凛,冷冷问:“谁允许你对她用刑?”
“小人,小人见……见她穿着死囚的衣服,就……”话还没有说完,一只手已然掐在了他的脖子上:“本王身边的人,不管如何,都轮不到你来践踏。”
“少……”曾被他赞过如百灵般的声音,此刻嘶哑得让人难受,她忍着剧痛,缓缓吐出三个字,如若诅咒:“南宫逍。”
一个眼神,已有人将狱卒带了下去。
他慢慢走过去,蹲在她身前,对上那双带着仇恨的眼睛。“给我个理由。”
她眼中充满了蔑视,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需要理由?”
“我七岁那年认识你师父,十岁元宵节的时候,认识了你,算到现在,时近八载,我了解你。”
玄英笑了一下,拉动嘴角长长的伤口,带着污血的皮肉翻开,顿显狰狞:“理由?想要理由吗?那我便告诉你……咳咳……呵,南宫逍,不要高看了自己,我有血有肉有思想,凭什么要忠于你?因为你是昭烈王吗?笑话。我不甘心,我不愿做一个影子般的傀儡,无人知晓我从何而来,也无人知道我何时消失,我要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为了……咳咳……为了我自己。”
他看着女子的眼睛,不为动容。“你喜绘画,特别是工笔水墨,收藏了不少江道子晚年的作品,其中最爱那副渔舟归雁,是青阳送你的吧?”
“呸。”她用尽力气,吐在他的锦袍上,一团恶心的污迹出现在用金丝线压边的袖口,他却仿似不甚在意,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她讽刺地一笑道:“你以为……咳咳……影卫的心,还会是热的吗?南宫逍,这种拿不出手的……咳咳……的把戏,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我最后问你一次,为什么?”
“为什么……呵……为什么,因为,我爱他。”眼泪淌过她嘶哑的声音,顺着脸颊流下,她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他看了她一眼,看泪水在美丽的脸庞上划下一道道痕迹,慢慢站起身来。
不要让她太难受。
多年来的训练,让她拥有异于常人的耳力,尽管他的声音很轻,她依旧清晰地捕捉到每一个字。她忽而笑了,贝齿如编,如春花般灿烂,盛开在温暖的三月,动人心弦——你终究还是做不到绝情呐……未来的路很长,可是少主,玄英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我教不会你的,希望他们能够代替我完成,那么王爷的嘱托,玄英便也不算辜负。
玄英,是冬天的意思。一年之中,最残酷的季节,如同没有尽头的黑夜,一片死寂。我原本不喜欢这个名字,认定了它并不适合我,直到后来,我方才明白,它再适合我不过。就像冬夜里的白雪,如同九天临凡的仙女,缓缓飘落,埋去那些饥饿而单薄的身躯,微笑地做着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
这一点,怕是白藏也不如我,我对任何人都可以残忍,包括我自己。正如他所说,我可以一边唱歌,一边收割别人的生命,哪怕对方只是个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孩童。而他却不可以,他喜欢玉烛,我知道。
“玄……英。”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一脸的漠然。
“我来送你。”
她闭上眼睛,记忆忽的回到了十三年前,她在深山里徒手杀死一头狼的时候,本来她的生命,应该在那时便结束了,活到现在,也不算亏。十岁那年,她回到村子里杀了自己的父母,临死之前,她对将自己扔在深山里的父亲说:“当时你应该亲手杀了我,或者,亲眼看我被饿狼撕碎。”
刀锋划过修长的脖子,割破了她的喉咙,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手结束她的生命,那个永远都只能低着头和她说话的女人。他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不能叫,也不敢叫,第一次叫出口,她却没有回应,从她漠然的眼神中,他读到了陌生。
有些事情,她或许,早已忘记。
不过,他真的很想告诉她。
玄英。
你是人间最美丽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