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从车上跌下来,却仿佛不知疼痛,头上的发带被人一把扯开了,乌黑如泉的发丝散在肩上,她下意识地拔出了匕首,反手便是一刀。那人估计也没防备,竟被这一刀生生割在脖子上,鲜血喷溅了她一身。
“杜小飞!”她吼了一声,然而倒在血泊中的人并未给予她半分回应。
他死了吗?
忽觉后颈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不知已经过了多久,她被人锁在一间小屋子里,衣服和头发上的血已经干涸,这让她觉得非常难受。一想起杜小飞胸口整整被人捅了三刀的样子,她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他在倒地前还努力转身过来,是想告诉自己快跑吧……
她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有人掌了灯走进来。她习惯了黑暗,故而被这突兀的火焰刺痛了眼睛,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来个是个陌生的男人,他将灯盏放在桌上,对如歌行了个礼,优雅地道:“请原谅我的冒昧以及我属下的冒犯。”
她紧紧盯着他,眼中露出罕有的警惕,因为她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十分危险的气息,浓烈且暴虐。是的,暴虐,掩盖在他温文尔雅面具下的真实面目。
“看来郡主很害怕我。”
郡主?他这样称呼我,是认错了人,还是为了试探?如歌心中翻涌,却面色不改,依旧不说话。
“我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郡主多多包涵。”
也许自己一开口会暴露一些事情,但若是一直都不开口,就永远不可能掌握主导权。她迟疑了一下,打起精神问:“你是谁?”
男人轻轻一笑:“我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人。”
她拿足气势,咄咄道:“既是身份卑微,见我为何不跪?”
听对方这么说,他却一点儿也不恼,一脸悠然自得之中露出一丝兴味盎然的味道:“原以为郡主是个温顺可人的小猫咪,不想,却是只小老虎,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被人劫持后还能拿出如此姿态的女子,不是脑子坏掉了,就是她真的能做到镇定自若。
如歌忽而改了冷冷的语气道:“你一定在想,我要么就是脑子坏掉了,要么就是真的有底气跟你这样说话。”
男人朗声一笑:“现在我不用想了。”
“你是谁?”她再一次搬出了这个问题。
“我叫许醒。”
许醒?她迅速在脑子里将自己知道的人过滤了一遍,自己绝没听说过这个人,而且也没有什么有来往的人姓许。她强迫自己忘掉杜小飞倒下的那一幕,尽量平静地开口:“许公子,你刚说你无意冒犯,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正是。”许醒淡然一笑,似乎已经猜到了她下一句要问的问题。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哦?他以为她会问自己是替谁办事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吗?有意思。“不曾听闻,今日听郡主讲起来,却觉得很有道理。”
如歌琢磨着,这主谋应该不是跟瑶儿有过节,他下手多半是因为南宫逍的缘故,所以……是想用瑶儿去要挟南宫逍吗?而许醒在这场劫持案中,充当的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拿钱办事?亦或是利益分配者?若是前者应付起来会比较简单,可若是后者,就有些棘手了。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我常在深闺,不谙世事,此次出来有缘遇上许公子,心中也好奇得很,不知道自己这条命,究竟值多少?”
有缘相遇,心中好奇?世间谁家的女子能在险境中拿出这样的镇静来,南宫家的人,还真不一样……“郡主乃是家中掌上明珠,如何能用世俗之物衡量。”
不是拿钱买命?那应该就是参与了其中的利益分配,不过现在还不知道他上头究竟是什么人,更加不知道要拿出怎样的筹码来才对他有足够的吸引力。
不等她开口,许醒已然点破了她心中所想:“郡主可是在想如何说服我放了你?”
她索性坦然:“没错,我是在想如何说服你,既然不是拿钱卖命的,那你应该参与了其中的利益分配,而你就这件事可以获得多少好处,我又要拿出多少好处才算对你有足够的吸引力。”
将自己刚才的想法全盘托出不是因为如歌脑子坏掉了,她想: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索性就说明白了,让他自己开价,既拿出了诚意,又节省了时间。
他却没有接,而是转了一个话题:“我真是对郡主越来越好奇了,我更好奇的是,以前昭烈王请的老师不是学术大儒吗?怎么像请了个商人回去一样?”
见对方如此态度,如歌也不是傻子,不会一个有用信息没套到还反被人套走一箩筐信息,于是也打起了太极:“若是能请到凤家少爷那样精明而博学的老师,我也是极愿意的。”
“凤少爷的名头,我也听过,不过终究是个商贾出生,且不说别的,哪怕真能富甲天下有能如何?”
如歌心中不快,声音微微冷了一些,但也没表现得很明显,也许是她也没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没有见过他的人,永远不懂他的风采。”
听她这么说,许醒心中已经笃定她就是郡主了。毕竟没有见过真人,生性警惕的他一直都对她的身份保持着习惯性的怀疑态度,因为此般年纪和身份的人,昭烈王府上还有三个,正好是南宫逍的三位王妃,一个是尹家的女儿,一个是宫家的女儿,一个是南迟的女将军,而其中跟凤凛有过接触的人,只有郡主一个!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好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在这个组织里待了十九年,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七年,遇见的人,杀过的人,数不胜数,或是王公贵胄,或是市井地痞,他的雇主,他的目标,他的头领,他的手下……他们的眼神,总是逃不过两种,或把自己当下人看,或把自己当同类看。
他带着微笑,心中漠然地看这眼前的百态万千,一看便是十九年,但此刻竟有一个只有十多岁的女孩对自己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顿然生出了一种知己的感觉。
“许公子呢,不知世间谁人能让你生出欣赏之情?”
许醒看着眼前人,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不在意地笑道:“可能有吧。”
还真是三缄其口呢!如歌不禁愤愤:不怕说谎的,就怕什么都不说的!“好吧,让我们谈点实际性的问题。”
“哦?”他故作恍然,仿佛刚才不是自己把话题带开的。
她优雅地冲他颔首道:“你要什么,我们可以谈,他们给不了的,也许我能给。”
“不不不。”许醒一连轻声说了三个不,方才告诉她:“这笔交易,我分文不取,只是为了还债。”
如歌非常不合礼仪地耸了耸肩:“看来是份人情债。”她表面上故作轻松,心里却是已经恨得要滴血:怎么什么倒霉的事儿都往我身上撞啊!敢情这绑架郡主也能把我给牵扯进去!她也没指望在说出真实身份后,对方能放自己一条生路,信不信先且不论,只是郡主没抓到,王妃的分量也轻不到哪儿去吧,拿来充数还是有余了。
他但笑不语。
“你不累吗?一直挂着这么虚伪的笑。”
许醒活了二十多年,还是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说虚伪,不过活到他这样的地位,练就他这样的心境,断不会为这种小事愤怒。“习惯了。”
“虚伪是拿给没有看穿你的人以及看穿了你却没有拆穿你的人看的,现在我已经拆穿你了,你可以休息下了。”
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少了一份笃定,一份优雅。“未曾想到郡主如此……博学。”
如歌没有去钻字眼,而是道:“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曾经欠了一个人的人情,现在那个人想让你把那条鱼给吃了,敢问你会因为一条鱼懂得比别的鱼多一点儿就不吃它吗?”
他反问:“谁说我要吃鱼?”
“你不杀我?”不是从自己这里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后就杀人灭口吗?
他再一次反问:“我为何要杀你?”
“还你的人情债。”说完,如歌眉目淡静,心中又跟炸毛了一样,恨不得拍自己两个嘴巴:人家要杀你的时候你绞尽脑汁地想活下来,人家不杀你了,你倒是想死了是吧!老提人情债的事,你怕人家忘了是吧!
“我不杀你,而且得让你好好活着。”
“为什么?”
“如今南宫逍死了,你便成了南宫家嫡亲一脉唯一的后人,如果把你……”不知为何,许醒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如歌失魂落魄道:“哥哥他……死了?不是这样的,你少骗我!”
他低低说出四个字:“千真万确。”
眼泪实在是挤不出来,她只好捂着脸遮遮掩掩,别人看来的悲痛万分,哪知她心中却在暗笑:看来你也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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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