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
那从小就熟悉的田园、树林，那使他激动不已的袅袅炊烟，那连着他血脉的潺潺小河……
早上六点十五分，卡佳叫醒杜小冲。
他们走出水下的都城，浮上水面。卡佳给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们的岗哨缴验通行护照。
太阳已经冒出海平面，碧蓝的海水波光粼粼，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风不大，轻轻地吹着，拂着他们的面颊。小冲自被劫以来，已经过去了数月。这是他第一次可以自由地看看海面，看看天空，看看阳光。他感到激动万分。他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杀机四伏的他所不了解的帝国去了。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湿润的有点咸味儿的空气。
“小冲。”
“导师，我在。”
“你在想什么？”
“我想人间多好！”
“大西也是人间呀！”
“人间地狱！”小冲大着胆子说，他想看看她的容忍度有多大。
“可惜，你不能再过陆地上的生活了！”
“也许是您说的那样。可能与否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一回事。有的人连想都不想，那就更可怕了！”
卡佳皱皱眉头，咽了一口涎水说：“小冲，咱们上船吧。”
这时，小冲看到一旁有一只小飞机模样的船，它浑身蓝莹莹的，在水面上轻轻地起伏跳荡着。
他们来到船边，卡佳先让小冲进去坐了，自己坐在方向盘后面，拉上舱门。她面前有一排排的表盘、按纽和连杆。这时，太阳从前面的了望窗射进来，映照着她的头发和面庞。金色蓬松的卷发简直像火焰耀人眼睛，俊俏的面容白里透红，细长入鬓的眉毛，碧蓝海水般的眼睛，使她有着仙女般的的美貌。他想似卡佳这样的美女不应该在这里，不应该一天到晚板着面孔，像一支拒不开放的花蕾！
她这么美，她的心呢？她的灵魂呢？
她还有灵魂吗？说不定她早已把灵魂交出来，换取自己的苟活了！
想到这里，小冲掉开眼睛，她没有了灵魂，即使生得再漂亮，那还不仅仅是一幅画，一个瓷美人而已吗！
也许不是这样呢？
隐隐约约，小冲有这种感觉：她仍是一个人，一个有灵魂的人！挂着严霜的冷面，持着硬梆梆的姿态，是她装出来的。在这里也许是非这样不可……
要不，像我这几天的表现，她是不会饶过我的。我像一只掉进铁钳里的胡桃，她只要一用力，我就粉身碎骨了！
也许卡佳发觉小冲在看她，她的脸更加泛红了。她久久地望着前视镜中自己的形象，默默地想着什么。小冲喜欢她这时的样子。
船开动了，前进得极快，小冲想，大概船已离开了水面飞行。
船很小，好像量着他们的身体裁制的衣裳，周围没有多余的空间。也就是说，船的翅膀好似装在他们身上。这么小，这么灵巧，功率又这么大，它是用什么作动力的呢？
小冲已大体上知道大洋帝国的科技水平是高度发达的，他无法估量它比地球表面的科技文明到底高出多少？只是他看到许多离奇的事已经不奇怪了，也懒得去探究。这就像看见人家的好东西不愿多问一样，因为它注定了永远不属于自己。
不过，他还是问了。
“导师，我可以问一下，这是条什么船吗？”
“水里用的飞箭船。”卡佳说，“陆地上的人也许一百年后才可能造出这样的船。”
“它是用什么来做动力的呢？”
“它不用燃料，而是用一种能量块，样子就像你们中国人吃的臭豆腐！”
她语含讥诮，小冲就不再问了。
过了一会儿，卡佳说：“我以为，你现在感兴趣的应该是我们要到哪里去？”
“是的，我想知道。”小冲说，“但我从不问我无法决定的事。”
“聪明，”卡佳看来心情很好，她竟第一次笑出声来，“经上级批准，我要送你回家。”
小冲沉默了，这可能吗？把他掳来，把他改造成两栖人，教他学会在水中生活，逼他交出灵魂而被他拒绝，现在又突然送他回家？
忽然，飞船下潜了。而且潜得极快极深，在这过程中，船并没有减速。船前有一条蓝色的光带，在这光带中没有任何东西。有好一阵，卡佳也沉默着，好像在聚精会神地操纵着这快得像射出的子弹似的飞船。
“小冲，为什么不说话？”
“我怕妨碍您驾驶。”
卡佳摇摇头，说：“怎么会呢，目标、方向、速度……设定好以后，它就完全自动化了。如果它有疑问，会询问的，简直比人还听话。不像你，还要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灵魂，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她的语调已经像和相同地位的人说话了。这使小冲有些奇怪，她是什么人呢？她在帝国军队里是什么角色呢？
“小冲，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您说，我能相信您会送我回家吗？”
“小伙子，你很懂事，”卡佳说，“家，你是永远回不去了，不过，我这次是真地送你回家。呆会儿，你会看到的。这样做，不是为了你和家庭团聚，而是为了救你。”
“救我？”
“是的。你没有交出灵魂，你以为可以混过去了吗？不，你是混不过去的，你必须在你家乡找一个少年的灵魂交上去。”
小冲十分惊骇。
“这样做，我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卡佳说，“要是被帝国的纠察部门知道了，你我都免不了一死。小冲，你愿意有这样的结果吗？”
小冲更加惊骇。卡佳竟为了他冒这么大的危险。这句话一下子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
“不，决不！”他喊道。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这证明我没有看错人。可是，即使弄一个灵魂代你交上去，风险仍会围绕着你，因为，在帝国内，没有一个战士是被允许保留自己的灵魂的！帝国认为只有没有灵魂的战士才能为帝国一往无前、赤胆忠心！”
“你要我取谁的灵魂呢？”
“年纪大的人不行，得像你一样的灵魂干净的少年人。”
“少年人的灵魂也有不干净的。”
“可是少年人灵魂上的污点，有如沾在衣服上的泥点，抖落一下就会掉的。”
“取谁的灵魂呢？”
卡佳想了想说：“冯大虎，怎么样？”
“您……知道冯大虎？”
“是的，你的一切我们都知道。他是你的冤家对头，是吗？”
“导师，您，或是别的人到我的家乡了解过吗？”
“哼哼，”卡佳冷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帝国的威力有多大。了解你的一切还用到你的家乡去吗？”
小冲毛骨悚然。
冯大虎比小冲高一级，他们都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大虎生得五大三粗，脾气高傲暴躁，好欺侮人，尤其当着女孩子的面，他就更加忘乎所以，千方百计地欺负耍笑别人，非把别人弄得狼狈不堪不可！小冲看不过，在一次队会上，很严肃地给他提了意见。这可惹恼了他，散会后，大虎把小冲堵在操场的一隅，抡起拳头就打。小冲虽然打不过他，但也努力地撑持，弄了个鼻青脸肿。围观的人不少，只是看热闹，没人敢站出来帮小冲一把……这样，冯大虎仍不放过他，以后在马路上、操场上，只要遇见小冲，就要找他的麻烦，决不轻饶。他还串通队长在比赛时，不准小冲上场……当然可以把这一切告诉老师，可是小冲不愿那样做。最后，小冲退出球队了事。
小冲非常恨大虎，一想到受的委屈，就气得透不过气来。和冯大虎的遭遇，成了小冲的奇耻大辱，使他在同学，尤其是在女同学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来。
要是可能的话，他真恨不得和他拼死打上一架！
“答话呀，小冲。”卡佳催他。
“……我可以这么考虑。”
“好，你要下定决心。”
飞船上升到水面。
落日的余辉映照着一片灰黄的水域。
岸边出现了田野和树林，一簇簇的房屋，其中很多是二层或三层的楼房。有的花花绿绿，尖顶圆窗，很像童话中才有的小城堡。要是从那里面走出骑马的王子或者仆从簇拥的小公主，人们也不会奇怪的。一条绯红的小河七折八拐地穿行萦绕其间，里面还有一、二只乌蓬船。……小冲不由得激动起来。
“小冲，认识这地方吗？”
“我的家……”
原来飞船早已进入长江口，这时正航行在他家乡的土地上。小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就低头啜泣着……
船行进地慢多了。
太阳落在西边山峰的后面，屏障似的树林把它黝黑的影子铺满大地，火烧云还没有退干净，几颗星星就已经出来了。
船拐进了一条小河，它是这样的狭窄，好像伸开胳膊就能够到两岸。
小冲对这地方太熟悉了。
这是故乡。这就是连着他血脉的故乡。眼前这乌龙河，他就是在这里面泡大的。他和他的同学的许多故事也是发生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