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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一别锁呐关山月

宿平搬出侯志家的第六日,邱禁终于回来了,不过并未来到南林园,而是托南林苑的管事老皮捎口信给宿平。宿平当晚便只身回到了皮革铺。

两个厢军都黑了一圈。侯志的心情倒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在与儿子逗乐。少年却发觉邱叔叔眉宇间多了一丝郁郁,话不多,酒倒喝了不少。两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谈及突然冒出的继老头与两位表姐之事,对于侯志的费解,也只一两句敷衍过去。

是夜,叔侄二人都在侯志家留宿。

宿平将来到衡阳之后、除去法华那封书信之外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诉了邱禁。邱叔叔虽因他行事鲁莽,责备了几句,但眼中更多的还是欣慰,而且并没有怪他要考禁军却仍与三山二岭往来,事实上朝廷之中不乏与贼寇藕断丝连、或有交情之人。然而,宿平没有发觉的是,邱副都头的眼中隐去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情愫,这情愫,大致是感怀他自己苟且忍辱,尚不及少年那般率性而为。

邱禁问起宿平要不要找人打探一下继老头的身世。少年想想南林园是三山二岭的产业,也不差了继老头这口饭,于是就说算了。

又聊了一会儿,邱叔叔酒劲发作沉沉睡去,少年为他盖上一面薄毯。

次日,邱禁与侯志回营。

临行之前,告知宿平禁军考核已有定日:来年春季,三月初一。

……

两个多月过去,时至清秋。

这日晚膳之后,一浊将宿平拉到了内园,突然告诉少年自己要出远门了,而且时日不短,嘱他不可懈怠练功,否则回来飞刀伺候。宿平大惊,想要问个究竟,一浊却是闭口不提。

第二日早晨,贾瘦兽牵来一匹马儿,南林苑的众人于门口相送。

一浊接过马缰,一一拜别道:“今后‘南林苑’的大小事务,就交托给妹妹和老皮打理,希望大伙儿相互照应。”

众人点头称是,皆然依依不舍。

一浊上了马背,正要抖开缰绳,突然却又回头笑道:“不妥、不妥!我这么走了,好似不是个味儿。——小宿平!你给姐姐吹个曲子呗!姐姐需要有人壮行哩!”

宿平回道:“姐姐要什么曲子?”

一浊道:“就那首‘关山月’吧!”

宿平道:“行!我这就回去取箫!”说完,即刻扭头。

一浊叫道:“慢!”

宿平住足回头。

一浊摇头道:“小宿平那箫,可练得不咋地呀……”待得众人一阵哄笑,又继续道:“再说嘛,箫声太过凄凉,可别把姐姐的事给整黄咯!要喜庆点儿的!——唔,就用你拿手的锁呐吧!”

宿平委屈挠头道:“但姐姐教我,‘关山月’本来就是个悲壮的曲子嘛……”

一浊嗔道:“少罗嗦,快去拿锁呐!”

宿平赶紧撒腿。

片刻之后,众人集于院外。

宿平举起锁呐,嘹亮的乐声响起。

一浊头也不回地坐在马背,马蹄轻踢,踱步离去。

水红清秋衣,欢快锁呐悲怆曲。

曲中蹄声渐行渐促,马儿连人很快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宿平放下锁呐,身旁的伊婷已然满面泪流。

内园石桌旁。

宿平问道:“姐姐为何要走?”

对面的伊婷叹道:“现在与你说起,倒也无妨……你可还记得那蒙……湿诗死前曾来骚扰南林苑的那段日子?”

宿平点头。

伊婷道:“哎……那段时日,姐姐身在郴州,是为了找寻一个之人。”

宿平惊道:“那她此番出门,也是为了那个人了?却不知是何人?”

“是她的心上人……”伊婷说起“心上人”三个字,眼中始露笑意,却也一闪即逝,继续叹道,“又或许她自己也不知晓,那个男子与她当年最后一别,其实两人也才你这般岁数,甚至姐姐还要更小一些。”

宿平张大嘴巴,哑然无语。

伊婷微羞道:“这种事,你小孩子自然不会明白了!不说了、不说了!”

“不是、不是……”宿平赶紧摆手道:“伊婷姐,你继续说着,我想多听些姐姐的事呢!”

伊婷看了少年片刻,这才又道:“好吧,你我虽与姐姐不是同胞所生,但她待我们有如手足,多些人与她分担也是好的……你别看姐姐平日嘻嘻哈哈,心中凄苦却是无几人知晓。当年她为了那人,踏遍了整个大赵、甚至小半个梁国,郴州已是她在大赵的最后一丝希望,却仍未发觉半点音讯,本已心灰意冷,哪知……哪知经历那蒙湿诗一事之后,突然又狠下了决心,故而就有了此行。”

宿平叹道:“想是姐姐不想此生抱憾吧……”

伊婷眼中闪过奇异之色:“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也懂人心思,不枉费姐姐对你一番教诲……你可知若不是为了你,她早在两月之前就走了。”

宿平心中感动,又问:“姐姐这回是要去哪里?”

伊婷道:“她告诉我的是先去南边徐国。可我却知,以姐姐的脾性,若是下定决心要去做哪件事,必然不到南墙不回头的,是以那人要是不在徐国,她定会取道再去郑国、夏侯国,直至两人相见的那一日……”

宿平忽然道:“那一日的那个男人……还认识姐姐么?”

伊婷轻道:“都不重要了……”

这时,继老头突然闯进了园子,嚷道:“你姐弟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吓地二人赶忙收拾心神,朝他望去。

宿平道:“继爷爷,你怎地不听戏了?”

继老头道:“听得倦了,想出去松弛松弛筋骨。——小子,我看你整不是跳就是吹的,也闷得慌!明日陪我去衡山上溜达溜达如何?”

伊婷点头道:“老先生说得对,宿平你也该出去走走了,衡山上有许多寺庙、道观哩。”

……

第三日,宿平随继老头到了衡山脚下。

南岳果然名不虚传,常青之绿,枫林之红,石径之幽,庙观之旺,此处比起同属一脉的半山沿的深山老林,更因游客络绎、香火不绝,而别具人气风情。

继老头并没有去拜会那每日记挂他的佛祖,而是到了东山的道观所在。衡山目下的道观,有八座之多,可老头依旧没有在其中任何一座停下。在路过最后一个“九真观”,辗转数步,又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蜿蜒盘上向北行去。老头那副轻车熟路的模样,教宿平咋舌不已,偏又不敢开口询问。

路上再无他人,沉默地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后山幽深之处,却是柳暗花明。

眼前是一座古旧的小道观,显是年久失修,但正是因为如此,反倒与周围之物和谐一体,予人浑然天成之觉。这道观灰朴深痕的大门紧锁,上有同样岁月沧桑一匾,落字“白云庵”。

继老头轻“咦”了一声。

宿平这时也道:“继爷爷,这里不闻人声,且那大门上了铜锁,好似是个无人之处;但看外面,却又有人打扫过了。”

继老头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宿平发觉老人自从踏上了那条小径,就一改平日作风,毫无半点游戏之状,反而神情肃穆,当下也不再开口。

片刻之后,继老头迈开跛脚,走到门前,突然伸手摸向那个铜锁,只听“咔、啪”的一声,那方铜锁便落在了地上。

宿平惊道:“继爷爷,你……”

老人转头过来,对宿平微微一笑:“要不要一起进来?”

宿平点了点头,一老一少,推门而入,日光同时扑门而洒。

道观的正中,摆着一个大龛台,龛台的上方摆着一尊木雕人像。这人像席坐,与真人同高,左手捏着一根拂尘,平放腿上,右手掐起一个指决,竖置腹前,身上油漆虽已掉落,但仍能看出是一袭黄色道袍,腮鬓之髯垂襟,长须落胸,慈眉善目不知如何雕刻,及至今日依旧栩栩如生,头顶上如继老头一般,只扎了个道髻,却不戴道冠。

老人静立龛前,两眼望着那雕像,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修短在己,得非天与,失非人夺……”①

宿平只觉心神一阵恍惚,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继老头忽然屈腿席地一坐,如那雕像般做了个掐指之状,闭起双目,好似忘了旁边少年的存在,自顾轻轻念了起来。

宿平初时还有些手足无措,但片刻之后,听着那不清不楚的念念有词,感受着这周遭的气氛,宛如受了什么召唤,也学着继老头一样,挨着对方坐了下去。这一挨闭目,耳中老人的声音如天籁般徐徐传来:

“……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静则生慧,动则成昏。欣迷幻境之中,唯言实是;甘宴有为之内,谁悟虚非?心识癫痴……”②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渐渐停息下来,少年慢慢睁开眼睛,只觉百骸皆舒,且那席坐的双腿,更无半点滞涩之感。

继老头哈哈一笑,拍了一记宿平的肩膀:“起来吧!咱们回家咯!”

少年见他又回复往常,与方才判若两人,啧啧称奇之间,心中不知该喜该悲,于是只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好!回家!”

及至出门,才发现日已偏西,不知不觉中,赫然过了半日。

继老头将大门一合,拾起地上的铜锁,重新挂了上去。

宿平心奇之下,伸手要去看那铜锁,却冷不防吃了一记板栗,叫道:“继爷爷,你把人家铜锁给弄坏了!”

继老头毫不介意,一推宿平后背,咧嘴道:“快走、快走!要是被人看见了,咱们爷俩身无分文,可赔不起哩!”

宿平翻了个白眼,突然又想起一事,便问:“方才继爷爷诵的那段经文,可否教我?”

继老头笑道:“怎地?我反复念了十几遍,你这么快便忘了啊?”

宿平道:“哪能有这么好的记性么!”

继老头道:“忘了就忘了吧,忘了更好……啊呀,不好!咱们赶紧溜!”说罢,一把抓起少年的手,急急向外走去。

宿平见他一惊一乍,正要说话时,果见前头转出一个人影来。

却是个道人。

还是个故人。

周真明提着把笤帚,瞪大眼睛失声道:“高手!你怎地在这里?”

宿平正要开口,却见继老头朝他猛地眨眼,想起自己口袋空空如也,只好讪笑道:“呵呵、呵呵,偶尔游玩路过而已……”

周真明四下一望,诧异道:“这里……也能路过?……果然是高手!”

宿平见了他,又开始头痛起来,只好岔开话题道:“你又怎地会在这里?”

周真明这才苦笑道:“还记得那日咱俩分别之后吗?我便偷偷回了观里,却被我爹抓了个正着,逼问之下,便只能将当晚发生之事招供了出来,谁料我爹一气之下,便将我禁足……喏,这来白云庵扫地便是其中一项……”

宿平问:“你爹又是谁?”

周真明道:“就是前面‘九真观’的掌观。”

宿平又问:“那你爹是不是很严厉?”

周真明立即狠狠点头:“高手真是洞若观火!”

宿平心中一惊,试探道:“那你如果此时再犯了些事,你爹会不会罚上加罚呢?……呃,别这样看我,我只是说‘如果’,譬如……譬如……譬如、如果那‘白云庵’大门的铜锁被人撬了,他会将你怎样?”

继老头听罢仰天长叹。

周真明眼神一愣,旋即失声道:“高手,你可别吓我!”说着,就要向大门跑去。

继老头一把将他的手抓住,朗笑道:“小道士莫急!我且问你,白云庵这块地,可是八个道观轮流来扫的?”

周真明止步看着他道:“不是的,只有我们九真观在扫,别的道观可没这份闲心。我爹曾说,白云庵与我们这八个道观渊源颇深,扫地之时,还要揣着一份礼敬之心,却没有告诉我是何缘由。”

继老头目露赞许,道:“不错、不错!”说着,伸手向怀里一掏,掏出一个小本来,拍在周真明的手上。这小本纸质发黄,半指厚、掌宽,却没有封皮。

宿平早已习惯了继老头那乾坤袋般的胸口。周真明却愣了一愣,道:“老先生这是何意?”

继老头眨眼道:“我是这小子的爷爷,也算与你有缘……”又压了压声音,继续道:“此本乃是武林不传之惊天动地的剑法秘籍,这小子的大半武功就是从上面学来的!——我见你胸怀侠义心肠,很是欢喜!你只要拿着这本子,好好习练,将来除魔卫道,当可成为一代盖世豪侠!你爹就更管不到你了!”

周真明眼睛顿时忽闪忽闪发亮,一把扔掉笤帚,当即翻阅起来,只见那里面果然画了许多舞剑小人,一时爱不释手、目不转睛。

继老头趁机拽着宿平开溜。

等到周真明再抬眼之时,两人已然销声匿迹了。

“果然有高手风范,神龙见首不见尾!……嘿嘿……盖世豪侠……嘿嘿,等我成了盖世豪侠,就可以自己保护伊婷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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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注②:引自——司马承祯《坐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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