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弓虽女干啦!”陈巧心大叫一声,撒腿就跑。董玉棋探身往灰屋里望了一眼,入目一片肉色,没看清楚,也吓得跟着跑了。袁秀连看都没有看,直接就跑了。
经此惊扰,徐向元和倪翠也都没有了兴致。然后就是穿衣服。倪翠仍然穿的是自己那件湿衣服。出了灰屋。倪翠要往前院去。徐向元说:“哎、哎、哎,走后面。”倪翠不明白为什么要走后面,正想询问,就看见从前院冲来了几个男人。徐向元撒腿就往后院跑。那几个男人冲过倪翠身旁,就追了过去。随即倪翠听见有人喊叫,后院也有人响应。前堵后追,徐向元就被捉住了。
那些男人经过倪翠身旁去追徐向元的时候,没有理会倪翠。抓住徐向元扭送前院再经过倪翠身旁的时候,还是没有理会倪翠。倪翠似乎成了一名旁观者。
陈巧心踢开房门并大叫一声,倪翠也是被吓了一跳的。随即倪翠并没有多想,以为已经安全了。徐向元开跑,几个男人追出,倪翠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这个时候,倪翠才回忆起陈巧心那声喊的内容。倪翠心里面就在责怪自己,自己干嘛要拒绝呢?现在变成了弓虽女干,可怎么好呢?
徐向元被扭送前院的时候,倪翠看到徐向元模样非常狼狈。不过身上却没有什么伤。他们会把徐向元带到哪里去呢?倪翠直接联想的就是派出所。倪翠就想,不知道自己到派出所去说,自己的拒绝,只是与徐向元玩的把戏;那些警察信还是不信?
很快,前院就传来了打人的声音。打人的声音究竟是怎么样的,很难形容。总之倪翠一听,就感觉是徐向元在挨打。倪翠一下就急了,腾、腾、腾跑向了前院。
果然,前院地坝靠西的一块空地上,几个男人正在打人。其余宾客则远远地围观。
……
“徐向元!”倪翠叫了一声,吼道:“你们干嘛、你们干嘛!”就冲上前来。扒开那些正在拳打脚踢的男人,护在了徐向元的上方。这个过程,倪翠难免受了几下推攘。还好,那些男人发觉倪翠之后,都收了手。一般乡下男人对城里姑娘多少都有点敬畏的心理。
倪翠看清楚了,地面上累累伤痕者,正是徐向元。倪翠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抬头吼道:“你们干嘛、你们干嘛?他不是弓虽女干,不是弓虽女干,不是!我是自愿的,自愿的!你们管不着!”
那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喝道:“哪儿来的城里丫头?不要管我们的闲事!”
这个时候的倪翠,基本上失去了对外界信息的正常反馈能力,只是自顾自的哭诉:“他不是弓虽女干,我是自愿的,你们管不着!他不是弓虽女干,我是自愿的,你们管不着!”
翻来覆去几遍之后,那几个男人就听清了。一个男人说:“哎,你们听清楚没有,这个城里丫头好像在说自己是自愿的。”“对头(‘对头’是‘不错’的意思),她就是这么说的。”最先说话那个男人就喊:“新娘——新娘在哪儿——”
“喊啥子?”围观人丛中,陈巧心挤了出来。男人问:“徐向元到底弓虽女干的哪个?”
陈巧心说:“你睁着眼睛装瞎子哟,就是地上这个洒(‘洒’是语气词)。”
男人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晦气!我还以为徐向元弓虽女干你这个新娘呢。这下别个(‘别个’是‘人家’的意思)你情我愿的,被我们饱打一顿。这汤药费,该哪个来负哦?”
另一个男人说:“当然该新娘来付喽。谁叫她没有说清楚弓虽女干的是哪个呢?”又一个男人蹲下去向倪翠打商量:“哎,这位老师,我们打错了。你看这个事情咋个办呢?”还有一个男人喊:“哎,有没有哪个懂医的,先给徐向元看一下。”
倪翠这会儿也醒过神了,喊道:“不用,不用。走,你们走,你们走开!”那几个男人正担心脱不了干系,要赔医药费,见倪翠让走,相互打了个招呼,一下就走了。
……
原来是你情我愿的女干忄青,误被当成了弓虽女干。事情真相似乎已经明朗。
那几个男人走脱之后,围观的人群也纷纷散开,找座位坐下,继续喝酒吃饭。只不过一时之间,余波还未能完全平息。乡民们一个个交头接耳。有打听这个城里女娃是谁的,也有想打听当时陈巧心撞破好事的时候倪徐二人的衣服脱光没有的。
这边,倪翠则想要带走徐向元。可这个时候的徐向元,全身使不上力气。就连说话都只能发出蚊蝇一样的声音。所幸的,就是还没有昏迷。倪翠试了好几次,都无能为力。
其实在乡民们看来,事情还没有完。徐向元被打了,明显是新娘陈巧心没有说清楚的责任。只不过,大家此时正赴陈巧心的喜宴,不方便公然站在徐向元一边,向新娘陈巧心算账。因而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助倪翠。
……
杨先走了出来,要帮倪翠的忙。不过杨先的力气并不足以带走徐向元。
吴多妹出来了,然后袁秀也跟了出来。紧接着孙玉影、董玉棋也走了出来。女人的力气虽然小,但人多力量大。这次应该能够成功带走徐向元了。
不能责怪他们五人现在才出来。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这几个大学生,就相当于秀才。他们受到的一贯教育是:遇事要冷静、危险就报警。
另外,徐向元被打,也不是他们的责任。徐向元因为与倪翠欢好,被误会,所以被打;与他们无关。而袁秀、董玉棋寻找倪翠,也是没有什么错的。
……
不仅他们五人没错,客观地说,就连新娘陈巧心也没有错。灰屋内的挣扎声,门开后呈现的画面,让人产生误会也是顺理成章的。那一刻,陈巧心和袁秀、董玉棋三人都是一片救人之心。从某种角度看,也是一种侠义心肠。
陈巧心的确没有说清楚。但陈巧心并不是惯经风浪的大侠,事急之下,语无伦次,也是情有可原的。
……
现在,杨、吴、袁、董、孙五人向倪翠伸出援手,说明他们够意义。吴、袁、董、孙落后于杨先,不是因为她们不够关心倪翠,而是因为杨先心里早已把倪翠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
陈巧心没有帮忙,是因为陈巧心所处的环境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所以思路不同。也不能怪陈巧心。陈巧心此时正在为赔付医药费的问题头痛。打人的那几个男人被倪翠放走了,陈巧心却是跑不脱的。
……
似乎平安无事了。但是,还没有抬起徐向元,董玉棋忽然就发觉了个问题,问:“咦,杨先,倪翠不是你的女朋友吗?怎么会跟徐向元混到一块儿去了呢?”杨先应连忙低声说道:“这个问题,我们呆会儿再说。”
孙玉影则问倪翠:“哎翠翠,你到底是徐向元的女朋友还是杨先的女朋友啊?我怎么给弄糊涂了。”袁秀叹道:“这里面,很有料啊。”最多嘴的吴多妹却说:“棋棋、影子、秀秀,这里人多口杂,有什么话,我们呆会儿再问吧。”
……
“你们不能带他走!”一人站了出来。众人一看,是谁呢?正是新郎。新郎出来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维护新娘陈巧心,为了抹去陈巧心没有说清楚的责任。
新郎说:“大家都听见了,这个姓倪的丫头,是这个姓杨的兄弟的女朋友。这才是事情的真相。这个真相说明,这个姓倪的丫头只能够自愿跟姓杨的兄弟上床,不可以自愿跟杨兄弟以外的任何男人乱搞。她肯定是因为不想徐向元被抓,作伪证、藐视法律。她说了谎!大家想想,杨兄弟在前面喝酒,这个姓倪的丫头则在后面的灰屋被男朋友以外的男人欺负。大家说说,这哪有自愿的道理?”
婚礼上的中心人物,本来就是新郎和新娘。因而新郎说话,自然很容易引起众人的注意。而新郎的这番话,也的确有点道理。于是,乡民们纷纷附和,一定要把徐向元法办。“怎么可能自愿跟别的男人乱搞?”“对,一定是她扯了谎(‘扯谎’就是‘撒谎’的意思)。”“还是应该把徐向元抓到乡上去。”
“我、我、我,我真的是自愿的呀。”倪翠这样辩解,但说服力明显不够。不仅乡民们不相信,就连吴、袁、董、孙四女也有一些疑惑。这时,又有一个正义的乡民站了出来,大声安排,叫人拿绳索。要捆了徐向元,以便扭送乡上。
倪翠继续哭诉:“我真的是自愿的呀,真的是自愿的呀,真的是自愿的呀……”这个时候,倪翠的精神已经近似于封闭状态,思维基本停止,就剩下条件反射了。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能,就相当于极端情况下的昏迷一样。
“住口!”新郎大喝一声,气势上压倒了倪翠。倪翠心里一怵,停止了哭诉。
新郎续道:“你明明是这个杨哥的女朋友,却口口声声说自己自愿和徐向元乱搞。你啷个(‘啷个’是‘怎么’的意思)这么不要脸,敢这样承认?”
倪翠的思想里,就只剩下保护徐向元一条了。因而当即喊道:“是我的错,是我不要脸。我不要脸,我背着男朋友跟别的男人乱搞。我不要脸,我背着男朋友跟别的男人乱搞。我不要脸,我不要脸……”倪翠的这番举动,把吴、袁、董、孙四女吓得各自退开一步。四女对视了一下,心里都掠过一个不详的念头:倪翠是不是疯了?
倪翠继续吼叫:“我不要脸,我不要脸……”婚礼现场有几个小孩,也跟着喊:“我不要脸,我不要脸……”
……
“啪啪!”这是两下拍手的声音,是杨先。紧接着杨先又“啪”的一下,扇了倪翠一个耳光。倪翠被打得转了半个圈,再跌坐于地。显然,这一记耳光出手较重。没有人去扶倪翠。乡民们是因为倪翠行为无耻。近处的吴、袁、董、孙也没扶,她们还因为害怕疯子。
“打死她!”有人吼道。“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打死一个少一个。”“正主儿终于出面了。看来城里人也有爷们儿。”一时间群情汹涌。
杨先伸出双手,悬空往下压了一压。慢慢地,众人安静下来了。“看来,我不表个态是不行的了,”杨先说,“新郎说得不错,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的女朋友自愿跟别的男人乱搞,应该追究的人,好像是我吧。所以,还请新娘稍安勿躁。请各位乡邻稍安勿躁。
“倪翠,是我的女朋友,”说到这儿,杨先走了两步,走到倪翠跟前,“倪翠是我的女朋友吗?真的是吗?其实并不是。打一开始,就是假的。”这个时候,读者应该知道,杨先是帮倪翠说话的。那他为什么又要打倪翠一耳光呢?那是急救,是阻止倪翠发疯的应急手段。
……
杨先继续说,“杨某家门不幸,父亲染上绝症,家里一贫如洗。杨某工作之前,找女朋友,是不太可能的。我的父亲,觉得自己拖累了家里,同时计算到家里的钱财已经不多,已经不能维持继续治疗的费用,就想要一死了之。
“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家里来电,叫我带个女朋友回去面见双亲。我当时并不知道是我爸的主意还是我妈的主意。如果是我妈的主意,倒是真的希望我找个女朋友的。事实上,是我爸的主意。叫我带个女朋友,只是为了不让我察觉他要寻短见的念头。
“是的,倪翠就在那个时候,答应了假扮我的女朋友。从一开始,我和倪翠就是假的。倪翠和徐向元才是天生的一对。她就是这么乐于助人。
“各位乡亲知道倪翠见到我父亲之后做了什么吗?她让我父亲振作了起来,她让我父亲打消了寻短见的念头。她还拿出几十万元,为我父亲做了肾移植手术。她认我的父亲为义父,只是为了让我的父亲不方便拒绝她的帮助。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任何回报。
“也许有人以为倪翠是因为得了什么好处,才答应假扮我女朋友。我父亲的肾移植手术费用,就可以彻底证明没有。我家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的。如果拿得出,我父亲早就治了,就不存在需要找人假扮女朋友那些事了。
“或许有人会说,倪翠仗义疏财,并不能证明什么。有钱人嘛,花钱本来就像流水一样。但是,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可以证明。
“这个地方,前不久,我和倪翠来过一次。我们是来找徐向元的,结果没有找着。那一次,倪翠的脚崴了,我则被狗咬了……”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人丛杨先、倪翠上次遇见的那位徐向元的邻居说话了,“难怪看着这么面熟,原来就是你们。我记得这个姓倪的姑娘当时崴了脚,一点都不能沾地。是我媳妇给她擦的药酒。”
“谢谢,谢谢这位大哥,”杨先又接过话头,“那位大哥证实,当时倪翠的脚伤有多么严重。是我,把倪翠到乡里的。到乡里的时候,是下午三点钟。一打听,乡里没有注射狂犬疫苗的地方。
“按我们学习的知识说,被狗咬的当天,如果不能注射疫苗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也许有人会说,被狗咬了,不一定会有生命危险。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先不要管它。就算是也许有、也许没有吧。
“这里我只是强调,当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有车,但我不会开,只有倪翠会开。然后,倪翠二话不说,忍着钻心的疼痛,踩了一个小时的油门和刹车,把我送到了县里。让我成功地注射了狂犬疫苗。随后,倪翠脚伤恶化,在县里住院四天。
“这一次,倪翠付出的不是金钱,而是疼痛;是长达一个小时的钻心疼痛。为了他人,能够付出金钱或许不能说明问题。但付出疼痛,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到了。
“在倪翠的打点之下,我父亲的手术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由于我父亲跟倪翠很谈得来,就住到了我们学校附近。于是,倪翠就继续假扮我的女朋友,哄我父亲高兴。几位同学知道的,也就是这样的假相。倪翠是考虑到我父亲大病初愈,怕他承受不了太大的刺激。
“今天,我们到这里来祝贺新婚,我父亲也来了。现在我父亲就在徐向元的家里。大家都看见了,倪翠,在人格受到极大污辱的时候,在精神差点崩溃的时候,她仍然说,是我的女朋友,她仍然想着要瞒住我的父亲。她就是这样无私的人。
“这番话,不到万不得已,我本是不能说的。说了,就有可能传到我父亲的耳里。说不定会导致我父亲的病情再次恶化。但是,我可以受累受罪,我父亲也可以受累受罪,倪翠不能。一个始终做好事的姑娘,被人们说成不顾廉耻的娼妇,更被人逼到精神疯狂,这是万万不行的。
“以上杨某所说,才是真正的真相。有得罪新郎、新娘之处,还望找我杨某算账。任何人,都请不要再针对倪翠。倪翠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谢谢。”
……
“啪、啪、啪、啪!”是鼓掌的声音,并且是一个人鼓掌的声音。领导讲话的时候,人丛中往往安排有带头鼓掌的人,称作领掌。只不过,此时这声音不像是领掌。因为这掌声,不够热烈。
众乡民实际上已经被杨先所讲的故事感染了。只不过他们在感染的同时,还怀有对倪翠、对徐向元,甚至对新郎、新娘的歉意。所以,并没有人想要鼓掌。
听到掌声,众人的目光就看了过去。是谁呢?众人不认识。不过,杨先等人认识。因为鼓掌的人,就是杨先的父亲。
……
杨先的父亲怎么上这儿来了?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想一想,如果杨先的父亲不在这儿,那么他应该在哪儿。在徐向元的家么?那显然是不对的。
年轻人,做事往往欠考虑。借着换衣服的机会,耽搁十来分钟,是没有问题的。时间一长,肯定就会有人找。今日这事,源自徐向元得寸进尺、得尺进丈、得丈还想再进。
把倪春霞和杨父留在家里,徐向元及其杨先、倪翠等人都是没有考虑后果的。实际上,当这几个人与徐向元的父母会合之后,一谈话,徐向元的父母就知道家里有两个人了。这两个人,还是长一辈的。怎么能够让长一辈的客人留在家里没人招呼呢?再说了,这农村的柴灶,城里人也未必会使。如果饿了饭,那就更是说不过去了。于是乎,徐向元的父亲就先一步赶了回去。刚刚开席的时候,徐向元没有看见自己的父亲,就是因为这个。
随后,开席之后,徐向元的母亲也走了。干什么去了?去接倪春霞和杨父去了。要不然,徐向元被打之后,他母亲怎么迟迟没有出来保护儿子?
倪春霞跟着倪翠过来参加婚礼,先前就只是为了玩玩,散散心。后来,知道内情之后,就有点想要了解一下徐向元的父母。所以,倪春霞就提议,和杨父留在了徐向元家里。这样做的结果,会减少呆在宴席上的时间,会增加与徐向元父母相处的时间。
于是,徐向元的父母和倪春霞、杨父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不,还不是此刻。而是在杨先刚刚说到被狗咬的那件事的时候,就到了院门。“倪翠就继续假扮我的女朋友,哄我父亲高兴。几位同学知道的,也就是这样的假相。倪翠是考虑到我父亲大病初愈,怕他承受不了太大的刺激”,这几句话,杨父听了个清清楚楚。
……
“爸!”杨先叫了一声,过了几秒,又说:“我不知道……”杨父挥了挥手,止住了杨先。杨父慢慢地从院门进来,走到了跌坐于地的倪翠身前,扑通跪倒在地。
“爸,你怎么……”这是杨先过来搀扶。“杨叔,你不要……”这是倪翠的声音。倪翠先被杨先打了一耳光。阻止了继续疯狂。慢慢地,就开始恢复。此时杨父这一跪,倪翠才算是彻底恢复了神智。
倪翠不是一直称杨父为“爸”的么?是的,一直是。只不过这次有倪春霞同行,就不能再称“爸”了。称“爸”,则对倪春霞不敬。
倪翠喜欢杨父,拿杨父当作爸爸,是因为杨父的性情。相互之间,有性情相投的欢愉,但却没有真正的父女情分。经过肾移植这件事,倪翠反而跟洪国志,建立了一点父女情分。而倪春霞,则是不可比拟的。既是真正的母亲,又有母女情分,并且性情还相投。所以,倪春霞在场,杨父就不能称“爸”了。
杨父强行向倪翠磕了个头。然后借着倪、扬二人的搀扶之力,站了起来。然后杨父说:“死丫头,你听着,老子差你的那副象棋,就不给你了,”随即推开倪翠,对杨先说,“走。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然后杨父拉着杨先,杨先搀着杨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院子。
……
徐向元的父母没见过市面,看到儿子躺在那儿,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现在徐向元是安全的,也不用着急。
这里面最有见识的人当然还是倪春霞。倪春霞刚来的时候,并不怎么为倪翠担心。直到听杨先说“在精神差点崩溃的时候……更被人逼迫至精神疯狂”,才差点乱了方寸。还好,杨父一跪,倪翠说的“杨叔,你不要……”倪春霞听见了。于是,倪春霞就没有动。直到杨父、杨先出院门五米以外,倪春霞才拉了徐向元的母亲一块走了进去。
倪春霞说:“哪位乡邻,帮忙把徐向元扛回家?力钱五十。哪位愿意?力钱五十。”当即旁边就窜出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徐向元背在了背上。然后才出声:“我来我来,谁也别争。”旁边袁秀、吴多妹、孙玉影、董玉棋见状,都笑了。
倪春霞说:“走吧。”然后拉了倪翠就走。背人的那个人熟知徐家的所在,当即抢先而出。徐家父母反而跟在后面。吴、袁、董、孙四女,则再跟在倪家母女的后面。
……
不久,到了徐家。背人的那个人把徐向元放在院坝的一张躺椅上,自己则坐于旁边的小凳,等待结算工钱。“妈,我来给钱。”倪翠说。倪春霞就没有跟倪翠争了。
倪翠过去,问:“哎,你叫什么名字?”背人的那个人说:“我叫罗三娃。”吴多妹问:“啊,你排行老三哪?那计划生育怎么没把你计划掉?”罗三娃说:“我也是独子一个。不晓得啷个搞起的,就被喊成三娃了。”
倪翠说:“我先给你五十。这是背人的钱。你留在这儿帮忙,每个小时十块。如果有特别出力的事情,我们另外算。怎么样?”罗三娃说:“那敢情好。”
先到一步的徐母正在察看徐向元的伤势。倪春霞也凑了过去。但倪翠却没有过去,自己随便找了张小凳,坐着发呆。过了一会儿,倪春霞过来问:“他伤处很多。大部分是瘀伤,少数出了血。你看怎么处理?”倪翠说:“老妈经验这么丰富都不知道的话,我就更不知道了。”
董玉棋说:“冷敷。用冷水激。可让局部血管收缩,减轻水肿,止血消肿止痛。一天之后,热敷,再擦红花油就行了。”吴多妹问:“你带了红花油啊?”董玉棋说:“我没带。不过我看见倪妈妈带了。”
孙玉影说:“三娃,冷敷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罗三娃问:“那应该啷个弄?”孙玉影只得望向董玉棋。董玉棋说:“用冷水湿毛巾贴在伤处。也可以直接将伤处浸泡在冷水里面。”“哦,这个好办。徐幺婶,拿毛巾来,还有盆。哦,水缸在厨房吧?”
……
徐向元恢复得很快,还没有冷敷完成,徐向元就可以说话了,而且手也可以动了。不过,徐向元就只是跟罗三娃说:“我来。你另外再找张毛巾。”
另一边的倪翠也恢复了不少。最先倪翠就只是傻坐,一言不发。这个时候,倪翠捡了一根枝条,在地面乱画。
这个时候,倪翠的电话响了。倪翠一下子跳了起来,掏出手机,扔了出去。袁秀在空中抓了一下,没有抓到。手机落在地面,没坏,仍然继续作响。袁秀急上两步,伸手去捡;又回头望了一眼吓得面色苍白的倪翠;终究没有敢捡。
吴多妹、孙玉影也吓呆了,但却是被倪翠的行为吓呆的,有点不明所以。只有董玉棋叫了声:“不好!”
电话就一直在地面响着。罗三娃不怕,但却没敢上前捡取。最后是倪春霞上前捡取了电话。“阿姨给我吧,”躺椅上的徐向元说,“让我来接听。”
一阵嗯嗯哦哦的声音之后。徐向元关了电话,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十来秒,徐向元说:“三娃,救命的时候,不能谈钱了。刚才那个杨同学的父亲发病了。你赶快叫几个人,扎副担架,一路找去,把人抬到乡上卫生所。”
罗三娃重重地点了点头,跑去办事了。
……
一时之间,徐家院坝鸦鹊无声。过了一会儿,徐父提着一块肉回来了;不明情况,招呼道:“哎,大家坐啊,不要拘礼。就把这儿当作自己家一样……”见众人没有反应,徐父就进厨房问徐母去了。
经徐父这么一打岔,倪春霞回过神来。走到徐向元那儿,自徐向元手中抽出了手机,再到倪翠那边,说:“拔你爸的号码。”倪翠听不见,没有理会。倪春霞再说了一次,倪翠还是没有反应。倪春霞就走开了。到了院坝的一角,自己翻阅手机里面的电话号码簿。
终于打通了。“喂……我不是女儿……先别矫情了,女儿这边出大事了。你以最快的速度往乡上赶。叫别人开车。上了车,你带打过来。就这样了。”
倪春霞再走到倪翠身前,问:“小翠,醒过来没有?”再伸手摇倪翠的肩膀。倪翠“啊”轻声叫了一声。倪春霞说:“这乡里的卫生所,不知道收费怎么样。这儿就你带的钱多。你要打起精神。”倪翠说:“妈,我知道了。”
随即,倪春霞到厨房跟徐家父母道别,说是要赶往乡上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徐家父母也不方便挽留。徐父说:“乡上找住处不方便。我陪你们一块去,帮你们找住处。”
……
从乡上,到徐家元的家,上次倪翠和杨先冒着小雨,走了半小时。此时没有雨,再急赶一下,也就二十分钟的行程。由乡至县,倪翠曾经驾驶神行者快速行驰,跑了五十五分钟。此时洪国志等人由县上赶往乡上,用时一个小时。
倪翠等一干人先到。当然,罗三娃等人扛着杨父到得更早。乡卫生所,有些什么设备呢?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回答。肯定是不够对肾移植患者进行治疗和护理的。不过,乡卫生所也有乡卫生所的好处。那就是,看在罗三娃等本地人的面子,就收治了杨父;并没有等到钱到账了,再行救助。
但是,救助得早,救助的手段不行,又有什么用呢?于是,杨父的病情急剧恶化。洪国志等人到达之后,再过了十来分钟,杨父就停止了呼吸。什么办法都没有来得及想。
……
杨先十分悲痛。认为父亲的死,是自己造成的。
杨先知道一旦公布真相,迟早会传到父亲的耳里。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父亲就在院门。杨先也明白,父亲得知真相之后,心里一定会受到刺激,有可能会影响到健康状况,但是却没有想到父亲会因此丧命。
一头是生我养我的父亲,另一头是善良无私的倪翠;一头是死亡,另一头是被逼疯。无论哪种结果,都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但是,苍天并没有给杨先从容选择的机会,苍天隐瞒了谜底。当时杨先只是以为,父亲这边无非就是病情严重一段时间。经过治疗,是可以恢复的。
现在,杨先已经知道了谜底。自己为了不让倪翠被众人逼疯,坦露了真相,所付出的代价,就是父亲的生命。假如重新再来一次,自己还愿不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实在是难以说清。
……
徐向元身上有伤,跟众人交待的是随后再慢慢赶来。结果一直没来。在杨父死亡三个小时之后,徐母倒是来了,带来了徐向元写给倪翠的一封信。信上说:“倪翠,十分抱歉,因为我的莽撞,导致了你义父的死亡。我无颜再面对你了。看见你,我就会记起我对你犯下的这个大错。不过,我倒是发现,杨先比我更加爱你。他以他父亲的性命为代价,澄清了你的清白。此等男子,实属罕见。希望你不要错过。最后,我祝你们幸福。”
当然,徐向元这封信,晚些时候才会由倪春霞交到倪翠的手里。
……
倪翠是什么反应呢?早先,就在杨父去世约半小时的时候,倪翠就提出,自己要住到县上去。倪翠觉得是自己导致了杨父的死亡。既悲伤杨父,又觉得对不起杨先。洪国志就派人把倪翠拉到了县上。
……
洪国志、倪春霞,杨先及四名女同学一直留在乡上。次日中午,杨母乘飞机到县上。倪翠没有去接。倪翠同样无颜面对杨母。随后,杨母被接到乡上。倪翠则被送往鼎逸公司,交由温燕照顾。
五月三日,杨父火化,治丧完成。杨先随其母带着杨父的骨灰返回路县市。
……
在将吴多妹、袁秀、孙玉影、董玉棋四名女同学送回学校之后,洪国志问:“小翠在鼎逸。你是到鼎逸,还是回家?”倪春霞说:“我还是回家吧。我跟你没法呆在一块儿太久。”
洪国志发动汽车,开了出去。路上,洪国志问:“你说,我们翠翠是跟徐向元好,还是跟杨先好?”
“都好。可惜都不可能了,”倪春霞说,“徐向元自认害死了翠翠的义父,无法面对翠翠;翠翠自认害死了杨先的父亲,无法面对杨先。他们就跟我们一样,因为一个死人,而不能在一起。这就是……这是……”
洪国志苦笑了一下,接口道:“这就是我们家的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