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刚过。
“少曦,你什么时候才能冷静点?”厉晙拉住江少曦的衣袖。
“厉大哥,那什么万寿山的把戏不过是让那些贪官多了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借口而已,我一定要让皇上收回成命!”江少曦愤声道。
“你以为只有你知道这些吗?为什么刚才在大殿上只有你反对而别人都不说?因为谁都清楚这只是讨好皇上的把戏,不是万寿山,就是百岁树,总归要有个名头的你懂不懂?”厉晙低声喝道,察觉到江少曦的挣脱之意,干脆手一转扯住他的手臂。
“厉大哥……”江少曦挣脱不了,猛地转身瞅着厉晙,很是气恼,“厉大哥你在京城见得少,你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小名头会给百姓带来怎样繁复的苛捐杂税的名目,就算是以鱼米之乡著称的江城,也有活生生被饿死的人!”
“我知道。”厉晙凝视着江少曦的眼睛,沉声道:“可是你这样去找皇上又能改变什么?只会给自己惹出麻烦。少曦,你经历的太少,是上一次的运气让你以为以后也都会一帆风顺了是不是?”
江少曦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少曦,你要知道这世上并不全是黑白对错,不是所有错的都能纠正,在甚至保全不了自己的情况下,你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厉晙想了想,又怕太打击面前人的一腔热血,便又斟酌道:“等你再过两年,你就知道有一些事,并不需要直来直往的辩驳是非,比如用一些稳妥的……”
“厉大哥你不累吗?”江少曦突然打断厉晙的话。
厉晙怔愣片刻,皱起眉,等他继续说。
“不过是表达自己的好恶,不过是纠正一些错误的指令,为什么总要顾虑这个,顾虑那个……”江少曦积压了许久的不满不忿统统爆发了出来,“为什么总是盘算着不能得罪这个人、不能违抗那件事……说自己想说的,做自己想做的,到底有多难?为什么老是要计算得失,要想方设法获得全胜?厉大哥,你教我的,有失有得才是平衡,如果今天我被皇上怪罪,但却能换得皇上收回成命,为什么不呢?我乐意,我乐意不就行了吗!”
“呵……你乐意?”厉晙冷冷出声,“假如有失却没有得呢?”
“可至少我试过,上一次你们不也在等着看我的好戏吗?”江少曦平平淡淡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厉晙面色渐渐难看了。
“结果我赢了……”江少曦静静道。
厉晙面无表情地松了手,“你能耐,是我小瞧了你。”
“厉大哥,我们做事的方法不一样,我不能勉强你,你也改变不了我。”江少曦定定地看着厉晙,目光坚定而执着。
厉晙望着犹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少曦,摇了摇头,“我是改变不了你,因为你太天真了。”
“为什么在你们看来我总是天真的?好像是我什么都不懂!”江少曦心底猛然窜起火来,他怒声道:“做个率性而为的人,就算什么过刚易折,也总比你们这种只会弯腰低头的人要好得多!至少我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好个无愧于心!”厉晙面上笼着一层寒霜,语气不善道:“既然江大人不是我们这种只会弯腰低头的人,那就使出你的率性而为,去改变你想改变的事情吧,我不拦着!”
江少曦登时面孔发紫,不知是赌气还是怎样,竟真的一甩袍袖转头就走,去皇宫内殿了。
厉晙目送他远去,心里一阵无奈一阵懊恼,怎么自己竟真的动了火气,万一那个傻子真的跑去找皇上大闹一场,还不是要自己给他收拾烂摊子。
少曦,江少曦,你可真是……令人头疼……
厉晙伫在原地,想了许久,终于朝着江少曦的方向走去,到底不能放下心来,还是自己跟去看看吧。
刚过御花园,就听乱糟糟一片声音喊着什么来人之类的……
厉晙拦住一个慌慌张张的太监,“怎么回事?”
“大……大人……走水了……瑾惠殿走水了……”那太监瞅着厉晙一身官服,立马见到救星似的。
“里面有人?”厉晙锁紧眉头。
“皇上……皇上在里面……”那小太监简直要哭出来。
厉晙一惊,“快带我去。”
那小太监连忙前头带路。
不一会儿就到了瑾惠殿外,那华丽无比的宫殿已经淹没在熊熊大火中,到处是宫廷侍卫和太监宫女提着水桶来来去去救火,不时冲进去几个浑身湿透的大内侍卫,显然是去搜救皇帝的。
厉晙心一凉,脑中开始盘算如果皇上出了事,那么朝中党派会选谁做继任者,到时定是权谋战场局面复杂。
“火怎么烧起来的?负责皇宫守卫的人呢?”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
对了,少曦怎么不在?
厉晙转头四顾,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那个坚定执着的身影。
“有没有见到江少曦江大人?”厉晙一边目光逡巡,一边心不在焉的问身边的小太监。
“江大人……江大人去救皇上了……”那小太监抹着眼泪回道。
厉晙一愣,神情近乎迷茫,“你说什么?”
“江大人刚到就冲进去了……”那小太监瑟缩着脑袋,感觉到面前这位大人反应有些不寻常。
厉晙呆了一呆,随即不可置信的望向那烈焰腾空的地方,心,一寸寸的冷了下来,冷彻心扉,他猛然拉开面前挡住视线的小太监,动作几乎僵硬,艰难举步靠近那凄艳决绝的火色,紧紧盯着瑾惠殿大门。
偶尔是一两个搜获未得的侍卫受不了烟熏窒息从里面奔出来,厉晙眸中的亮光一明一灭,最后都是寂灭的黯然绝望,那火色,触目惊心,绝人生路。
周围是一片妃嫔的哭嚎声,或真,或假。
厉晙突然感觉到一股深深地疲累,或许少曦说得对,他们都太会演戏了,结果演到最后,都失去了自己。
厉晙忽然就忘了要去安抚众人,要去痛哭流涕以示忠心,忘了这些他本来该做的事,他被这焰火灼伤了眼,只如雕塑般把目光凝滞在瑾惠殿出口。
大殿已经塌了小半方,厉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少曦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一定……
御医也都纷纷赶来了。
又是一个身上带火冲出来的侍卫,厉晙地心寂若寒潭。
突然,有一色熟悉的官服闪现在瑾惠殿门口,厉晙猛地睁大眼,就见江少曦扶着一个明黄衣服的人冲出了瑾惠殿。
众人慌忙拥上去,那官服的人晃了几晃,倒在了地上,众人顾他不得,一群御医统统围在了皇帝身边。
厉晙连忙奔上去,把江少曦扶着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眼见着刚才还生气勃勃的人现在却灰黑一团似乎魂不在天的样子,心中顿时刺痛。
“少曦——江少曦——”厉晙靠近人事不知的男子耳侧,声音嘶哑地大声喊着,生怕得不到回应,再也得不到那或明朗的、或坚持的、或固执的、或可爱的回应。
“江少曦你给我醒醒……”厉晙紧紧抱着怀里紧闭双眸的男子,双手微微发抖,心里漫起层层叠叠的恐惧几乎让他窒息,“少曦……求你……求你醒醒……”
“少曦……求你……求你醒来……”厉晙地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像是怕会惊吓到什么似地,他环住面色青白似乎萎落的男子,心里一阵阵的冰冷。
“咳……咳咳……”怀里突然一阵闷闷地咳嗽声。
厉晙一怔,随即欣喜若狂地把男子稍稍松开,让他得到更多的新鲜空气,关切道:“少曦……少曦你怎么样?”
“咳咳……厉大哥?”江少曦勉力睁眼,看清了这个满脸焦急而又惊喜神色的俊朗男子是谁,便像是极委屈一般哽咽道:“厉大哥……我还以为……咳咳……自己死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厉晙心里都是庆幸,他轻轻给江少曦拭去嘴角一点可笑的黑灰,停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渐渐落下,“厉念不是给你算过命吗,你长命百岁,哪里那么容易死……”
“咳咳咳……对……小念……小念给我算过命呵呵……”江少曦早脱力了,他疲累地阖了下眼,又努力睁开。
“睡一会吧少曦……”厉晙低声道。
“不要……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江少曦摇了摇头。
“我在听。”厉晙握了握他的手。
“咳咳……厉大哥,我刚才觉得快死了的时候……想起来……刚跟你吵过架……”江少曦眸中带着奇怪的固执神色,他一边咳嗽一边笑着,“咳……我想……不能……死之前还要跟你怄气……咳咳……所以……我就没死……”
“厉大哥……”江少曦攥紧厉晙的衣袖,努力睁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咳咳……对不起……不要……生我的气……”
“没有,我没生你的气……”厉晙心里一阵滚烫的热意,他忍不住要感谢上天,谢谢老天爷没有带走面前的人,他轻声安抚江少曦,声音低沉而柔软,“放心,我不生气。”
“咳咳……那就好……”江少曦低喃着,缓缓合上眼帘,终于晕过去了,嘴角还扬起一弯满足的微笑弧度。
“好好睡一觉吧……”厉晙地声音非常轻非常轻,他抬起袖子给江少曦抹去脸上的油灰,小心翼翼。
一旁终于检查完皇帝没有大碍的御医终于想起这边还有个及时救驾的也需要看看,这才施施然提了药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