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生，天地间都鲜亮起来，和风带着暖意，熏得人成天昏昏欲睡。梓桐山上，最大的操作训练厅里，并排放着几十张病床，正面挂着大红条幅“热烈欢迎台湾护理专家陈菁女士莅临指导”。
小雨悄悄撑起身，被海悦一把按住“你要做什么？”
:“憋不住，我要小便。”
“这好办啊。”海悦嘻嘻笑着“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我拿便盆让你在床上就地解决，而是我直接给你安尿管，你连收缩膀胱括约肌的动作都可以省了。”
“帮帮忙，亲爱的，我去两分钟就来。”
“那不行，别忘了你现在是重病在身，奄奄一息，怎么可能下床？”
“晕死！”小雨狠狠一锤床“吴秀这个老处女，推荐的讲座也这么变态。”
“配合点嘛，施与受的体验，这躺在床上指挥我当老妈子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海悦边说边拿过便盆“谢小姐，麻烦把屁股抬高。”
小雨看了又看，恨恨说道“拿开，我忍！”
“憋尿有害健康，尤其是女性尿道比较段，很容易照成逆行感染的。”
“烦死啦！”小雨猛一翻身，拿棉被塞住耳朵。
“这个动作你已经违规了。”海悦拍拍她的肩“作为被动体位的重病人，是没有力气自己翻身的，你应该寻求我的协助。”
“协你个头，几点了？”
“十点半，你的享受时间只剩一个钟头了，好好珍惜吧！”
“享受什么，完全是活受罪，还真的是能做事的人比较自在。”
讲台上市卫生局重金礼聘的年逾七十的台湾老师，又在用她的台腔普通话深情讲述“施与受的体验时间刚过去了一半，护士姐妹们有什么感受呢？受人照顾的滋味究竟如何呢？我们大家都来想一想，人的一生是多么的丰富多姿，学习、上班、休闲、运动、聚会、旅游等等等等，都是很好很好的事情。但每个人都不可预料，自己哪一天会因为什么原因而躺在病床上。于是，连平时那些可以轻而易举完成的小动作都成了大难题，这是多么灰暗的日子啊！而在这些灰暗的日子里，有一类人，她们不是你的亲人，也不是你的朋友，但她们却能一直细心又体贴地照顾你，陪伴你。当你重新回到阳光下的时候，可能记不得她们的名字，也想不起她们的相貌，但也许会有一个温柔的微笑或一句贴心的话语就留在了心底，这样暖暖的记忆就是我们这样一个群体所能给人的最好的礼物。”
台湾老师激情四溢，双手捧心地咏叹道“啊，护士姐妹们，我们从事的是多么美丽的一个事业啊，在人最孤单、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是我们来守护、来陪伴、来照顾！施与受之间，施与者永远是更快乐的一方，来学会享受给予的快乐吧！学会享受我们的事业！我已经看到每个姐妹的头上那圈闪亮的光环……”
“圣母玛利亚！”小雨打个哆嗦“搞得跟传教似的。”
“护士的前身就是修女啊！”
“你不会又被感动了吧，这湾湾老太变着花样儿在大陆圈钱呢。诶，右肩膀酸得很，给我揉揉。”
“遵命，大小姐。”海悦一边给她按摩一边感慨“你今天很愤青啊，起码她有句话说得不错，我们是啊人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被需要很有价值感。”
“切，妓女也是因为被需要才出现的呢。”
“所以啊，她们才可以几千年长盛不衰，怎么禁也禁不了，还越来越兴旺。”
“疯了你，再下来一点，揉揉腰，嗯，不对不对，往左一点，对了就这里，用点劲。”小雨闭目享受了一会儿“有时候觉得你挺明白的一个人，学什么都一点就会，有时候又觉得你迂腐得可以，工作嘛，无非是干活拿钱，谋生手段，非要找出什么价值啊，意义啊，不是自己给自己添乱吗？”
“年轻人不要这么颓废，怎么可能不想啊，没有的意义的工作岂不是跟没有爱情的婚姻一样没有味道。”海悦觉得自己找到一个恰当的比喻，一连重复了几遍，有点得意地攘攘小雨“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吧？喂，小雨，小雨，你怎么了？”
小雨蜷成一团“胸口好痛。”突然台上音乐声大响，台湾老师开始深情款款地为大家唱歌“阳光下你不会想起我，喜悦时你的身边没有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没有谁发觉这边的异常。
海悦拉紧她的手“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毛病，躺着别动，我去找人，还好就在医院里呢。”
“不要！”音响声太大，小雨又不想高声说话，用力一拽把海悦拉到身边“没有用的，我一会儿就好。”
“亲爱的，有问题早治早好，年纪轻轻地落下个病根可不行，我们都是干这个的，还怕看医生？”
小雨满眼是泪“这个病根已经落下了，海悦，我只说一次，以后别再来问我，尚明他要结婚了，就下个月。”
“啊，和那个前女友？”
“现在不是前女友了，是准老婆。”小雨摸出手机翻出短信“看吧，看了就删掉。”
海悦接过，是昨天夜里发的短信“小雨对不起，也许我可以给燕飞说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没有你漂亮没有你能干，但比你温柔体贴更可爱。但我没办法给她说，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没有你漂亮没有你能干，但她是区委副书记的女儿，她爸爸可以给我很多帮助。五月十八号我就和她结婚，忘了我吧，再见。”
小雨死死拽着海悦的手“你说，他到底是不喜欢我呢还是太骄傲，不愿背个攀附求贵的名声呢？”
“也许，一半一半吧。”
“呵呵呵，我爸多可笑啊，处处要我低调，生怕人家是因为他才对我好，哪知道，还是他把人给吓跑了，手机还我吧。”结果手机一看，小雨大叫“我的短信呢？”
“你不是叫我看了就删掉吗？”
小雨气极，恨声道“删了也好，我才不稀罕！”用力一抛，手机随着条漂亮的抛物线飞出窗外。这下动静太大，全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过来了。台湾老师迈着小碎步走到跟前“这位姐妹，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小雨斜看她一眼，翻身下床“帮帮忙，放我走了吧！”说着就往外冲。
海悦忙对着老师打躬作揖“老师对不起，她家里有急事。”
台湾老师微微笑着“没关系，快去陪你的朋友吧。”
“诶，谢谢！”海悦跑出几步又倒转回来“老师，我们医院那边？”
“不要多虑，我请大家来体验在乎的是内心，不是形式。”
海悦偏头一想，那是不会把她们中途退场的事告诉医院了，连连称谢，小跑着往外跑去。台湾老师悲天悯人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看，生活中充满了各色各样的意外，破坏着我们的平静安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