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才是我的家。”男子走近石洞中央的石床,将乾儿放下,却并不粗野。
乾儿看着洞穴上方,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钟乳石的穹顶在晦暗的光线中不仅没有任何美感反而渗出丝丝森寒。
男子径直走向一方石柜前,手中祭出一个符文,抽屉自内里弹出,里面满满地装着卷起的画轴。
“你不是问我她们现在在哪里吗?”男子取出几个画轴,向石床走来。
“你,难道——”乾儿猛地掐灭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火花。
男子走至床边,盘膝落座,将画轴展开,递至乾儿眼前:“她们在这里很快乐啊。”
乾儿凝目看去,随后心中咯噔一下,这画卷上的美人穿着红色嫁衣,立于芙蓉花下,人面桃花,似蹙非蹙笼烟眉,那一双眼睛更是染了浓浓的愁绪。乾儿眨了眨眼睛,却发现画卷上的女子的水眸似在流转,一股微弱的气息自画卷上传来。
“你——”乾儿只觉得唇齿寒冷,怒叱:“居然将她们都禁锢于画卷中。”
“她们,对我不好。”男子将画卷平铺于乾儿身上,紧接着展开另一幅画轴:“这个原本是父亲指给我的妻子,但是,连她也嫌弃我。”
画卷被缓缓打开,只见此画上的女子有着容长脸蛋,一双丹凤眼眸尾梢飞吊,漾出别样妩媚。乾儿眉峰紧蹙,暗叫不好,这女子实与自己面目上有着些许相似,莫非这厮一不做二不休,也要将自己困于画中?当下暗自运力想自内冲开被制的穴位,几下冲撞,却如同泥牛入海般毫无声息;心中一急,灵台中突现一簇淡紫色的火苗隐隐飘忽而来,当下引导这股力量自经脉游走,向穴位冲去。
“她很美丽,对吗?”男子的声音突然变调,变得森寒无比:“就因她生就美貌容颜就可以践踏我吗?!”男子抓住画轴两端的手突然剧颤,也不管一边手腕上的腥红血迹染红了画卷。
“现在,我给你一次机会。”男子突然放下画卷,伸出手去扯下了脸上青纱。
乾儿一见,心中便已有了答案。眼前这男子全脸长满浓密黑毛,双眼深凹,尖嘴猴腮,整个一个活脱脱的类猿。
“你——”乾儿目光移转至那两幅展开的画卷上,只见画中女子的眼眸中各自流露出厌弃惊恐的神色,后半句便咽下不再说出。
“你可愿永远陪伴我?”男子凑近了乾儿,却似担心她的厌恶,下意识地低下头。
“为什么会这样?”乾儿定了定心神,问道。
“是上天的诅咒吧,也许是对于我们曜日神族当年屠戮三眼神族的报应,呵呵——”男子的声音透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苍凉感。
卓昊的身影自乾儿脑海中一闪而过,开口便问:“三眼神族?”随即噤声。男子见乾儿并未惧怕自己,这才稍稍抬了抬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近乎天真的企盼,看向乾儿:“现今应已全族灭亡了。”
“可笑,这便是仙界,在我看来,便是连人界都不如。”乾儿脑海中,尧光、青螭的面庞一个个掠过,这些便都是仙界内部争斗的牺牲品吗?还有那个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暝林,也掩藏着巨大的阴谋。鸿蒙,你当如何是好?淡淡酸涩涌上心间。
男子见乾儿面色黯然,挤眉弄眼地掩口嗤笑:“曜日神族是东方最尊贵的种族,固然三眼神族的全灭违背了天理伦常,却也因为他们不服我族的统治,负隅顽抗,才落得如此下场。”
“尊贵的种族吗?”乾儿冷笑:“那么你又为何会如此模样?”
男子身形一颤,尖嘴咧开,露出内里参差不齐的尖锐牙齿,神情恐怖,只有眼睛里略微流露出些微人性化的悲恸神情:“正因为尊贵,所以族内更加追求血统的纯粹,我的父母一代皆是出凡入画的品貌,怎奈族内人丁渐渐稀少,不得已之下,父母只能就近婚配,生下了我。我降临之日,正是三眼神族灭族之时,母亲生下我之后,便撒手人寰。这不是三眼神族的咒怨还能是因为什么?!”
“那么你就因为悲惨的命运而任意践踏别人的命运?”乾儿冷嗤,丝毫不在意男子已处于狂躁的边缘。
“她们讥笑我,讽刺我,说我是个怪物!”男子猛地将两幅画卷一把掀起,十指若爪,蛮力破空,画卷竟然化为粉末,两缕幽魂如同一股青烟,仿佛还在眷恋尘世似地徘徊了一阵,便消散于无形。
“住手!”乾儿一见之下,又惊又怒,怎奈正处于冲击穴位的重要关头,身子尚且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如此暴行。
“你也和她们一样看不起我,是吗?”男子神情暴虐,眼睛发红,已似癫狂。
“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乾儿闭上双目,潜心以那异常力量去冲击最后的穴位,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男子如同霜打的茄子,眼如死灰,嘴唇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一阵树叶扑簌之声自洞外传来,男子警醒转身,眸中出现了一抹淡绿色的美丽人影,随即惊讶地脱口而出:“你——”随即想起了什么似地,急忙用袖子遮挡住脸部。
“还好于你身上放了一片觅叶。”蘅芜小脸苍白,神色焦急,越过男子的肩头看向石床上一动不动的乾儿。
“戟行,放人!”蘅芜丝毫未将戟行的丑陋容貌纳入眼内,皱眉喝问。
戟行将头深埋于袖内,根本不敢直面蘅芜。蘅芜见他不动,便快步走近石床,却见乾儿已经弹坐而起。
“姐姐,快救那些画卷中的女子。”乾儿刚一恢复行动自由便匆匆下床,奔向那石柜。蘅芜扫了一声不吭的戟行一眼,便也走至石柜前。乾儿将那些画卷一个个平展开来,蘅芜大惊失色,扭头喝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戟行转过身来,手紧攥着袖口,似乎在极力隐忍着。
“如何解开她们的束缚?”蘅芜毫无畏惧地走上前质问,眼中却流露着显而易见的怜悯。
“我不会放走她们。”戟行的声音低低传出,反而显得十分平静。
乾儿将石柜中的画卷尽数取出,于心中默数了下,居然有三百六十四个之多,一时怒火难抑,袍袖一展,指尖若兰,祭出朵朵火莲直奔戟行而去。戟行身子自岿然不动,于火莲即将到之时,身子就地一滚,整个人如若无骨,腰部卷折,避过了火莲,复又立起身子来。
“等等——”蘅芜突然按住了乾儿刚要抬起的右手,些许惊讶地看着戟行:“祈华山上,菩提树下,可是你每日摆放好新鲜果子?”
戟行猛地退后几步,如闻惊雷一般,转身打算逃离,却撞上了一股绿墙,密密匝匝的绿叶成堆,单片脆弱,却被一股未知的力量而聚作一处,最是以柔克刚。戟行那沉重的身子撞将上去,冲力被化于无形。
“是你,对吗?”蘅芜看着正慌乱了手脚的戟行,心中已有答案。
“姐姐,此刻让他放人才是正经,弄这么多画中仙于此,着实可恨!”乾儿见蘅芜神色犹豫,心中大急:“因为自己相貌畸形,他才生此邪念,将这些美色聚于身前。虽然其情可悯,却其罪难饶。三百六十六个女子,三百六十六个完整的家庭,就这样被他生生拆散,多少痴男怨女将空余恨!”
蘅芜迟疑地看了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卷轴,胸口被一抹难掩的愤懑侵袭:“戟行,你把袖子放下,我已见到你的模样了。”
戟行身形剧颤,终于缓慢地放下了遮掩面容的袍袖,露出一双悲戚的眼睛。
蘅芜走上前去,丝毫不惧那丑陋容貌,反而轻抬左手,拂上了戟行那张生满毛发的脸。戟行微微闪避,却最终任由着蘅芜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明明有颗善良的心,为何会做出这些事?”蘅芜口中喃喃:“知道我有体寒之症,便三年如一日地四处收集补气之鲜果给我。为何要做出这种不齿的事,就因为这皮囊吗?在我眼里,你和正常的男子没有任何区别。”感受着指尖下对方的颤抖,蘅芜芊芊弱质弱却又显得那样坚定斐然。
“我——”戟行闭上双目,神情有着从未有过的宁静:“我仰慕你,却又不敢接近。我不配!”
“你的才能并不输于族内的任何一个男子。你生成如此,不过是上天决定的。无论皮囊多么美丽,内里丑恶,只会慢慢腐烂而已。”蘅芜收回左手:“虽然我也恨你的作为,但是,你对我有恩。”
戟行睁开双目,双目中有灿灿光华:“蘅芜,你不嫌弃我的丑陋?你不认为我是一个怪物?”
缓缓地摇头,蘅芜淡淡一笑,濯濯若水中仙:“不,决定丑陋与否的只有内心而已。所以,放了那些无辜的女子,让她们回到爱人的怀抱。”
戟行喜形于色,面上现出了近乎天真的笑容,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下了头,讷讷道:“我无法放走她们,这是父亲设的法术。”
“族长?”蘅芜大惊,乾儿突然自一旁拉住蘅芜急退:“有人来了——”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洪亮的笑声自洞外传来,蘅芜的心猛地向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