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突然被红光笼罩,漫天的星斗遵循着无法揣测的精妙轨迹缓缓运行,支配所有的兴亡衰荣。红色光芒忽降,西北角上那一颗本已黯淡的星辰瞬间发出了骇人的血红色光芒,按照原有的轨迹衰弱的那一刻突然爆发,衰竭后重生,芒曜皓月.
“苏醒了——”淡淡的声音飘散于空气中,将那一抹惊喜掩饰得毫无波澜。
一阵咳嗽声自楼下传来,贺兰笙忙至台阶旁,正打算下去搀扶,却见景元已佝偻着腰部慢慢登上来,雪白胡须都已垂落于地。轻轻推开贺兰笙的搀扶,景元已不再清澈的双目紧紧盯着呈五角状的占星台,那是他为之付出一生的地方。景元踉跄着踱步至占星台上,身子轰然坐倒,仰目向天。
“笙儿——”老者发出虚弱的呼唤,立于一旁的贺兰笙突觉胸中有一股难抑的酸涩。
“师尊——”贺兰笙长揖及地,上前俯身。
“当年,随先帝征战于朝,驰骋四方,为之趋利避害,获赫赫功勋。”景元望向已恢复如常的星空,口中念念,声音却飘渺无际:“最终因想苟延残喘、终老天年而未将室兰之祸告知先帝,如今灾祸四起,民怨沸腾。”话未说完,便止不住一阵剧烈咳嗽。
“笙儿,乃上前来。”景元喘息着对贺兰笙招了招手。
贺兰笙提步上前,眼眶微微泛红。
“笙儿,为师命你立于九天星空之下,慎重立誓。”景元盘膝坐定,满脸肃穆。
“是,师尊请说。”贺兰笙看着眼前垂暮的老人,心中一片苍凉。
“从今以后,乃须以占卜之名,尊天下之义,助幼主登临于世,凤指江山!”已无生气的双目中猛然迸发出锐利的光芒。
“师尊,你,你知道幼主一事?”贺兰笙急急相问。
“笙儿,你的成就已高于为师,为顾及为师颜面,不便提为师之错漏。”景元嘴角浮出一丝笑容,如同枯木逢春般迸发出生气。
“笙儿怎能与师尊相提并论——”贺兰笙这个中年男子面上第一次现出了郝然之色。
“哎——”景元伸出枯瘦的手捋了捋胡须:“立誓吧。”
贺兰笙转身立于九天星空之下,扶栏凭望,沉沉开口:“我贺兰笙,定然以余生之力,辅佐圣骨遗孤,平九州乱世,定人王之业!”星空中那颗星红光陡盛,贺兰笙转身欲唤,突然屏息。
景元紧阖双目,长长胡须于风中轻拂、如同流雪,神色沉静,气息已无。
“师尊——”贺兰笙长揖及地,广袖轻掩呜咽。星阁下怒涛卷浪,卷去了谁的一世沉浮。
耳边突响起金戈剑戟之声,一片金光掩映中,乾儿凝目看去。只见万马奔腾之中,有一男子于万军阵中被围,脚下血流成河,尸殍遍地。军阵中竟无一人一骑敢上前,战马嘶鸣,却充满了怯意。男子虎目怒眦,大声痛斥:“若是你们皆是妖魔之徒,我焱曦死于你们之手,自当毫无怨言。你们身为人族,竟然出卖灵魂,为那妖魔之奴仆,痛杀手足,侵我族人!实乃不配为人!”男子环顾一周,包围圈子略松开了些。
“吾这柄人王之刃,五步杀一人,十步争雄天下,你辈谁敢上前?”声若洪钟,振聋发聩。男子提起手中短剑,短剑无锋,却森寒迫人。马匹齐齐受惊狂乱,乱奔乱踏,只见男子如同餍足猎豹,于千军阵中扑腾挪转,取头颅如探囊取物,声未发,魂已断。军旗滚落,无声的黑白演绎着一边倾倒的屠戮。
转眼尸首遍地,只余千余名残军,见男子之势,皆盘桓不敢上前。
“哈哈哈——”男子仰天长笑:“有我人王焱曦在此,妖魔皆化尘土!”笑声无限苍凉。男子低首看向自己身下的尸身,那皆是本族的勇士,纵使他们还年幼,瘦弱的肩膀尚不能担负更多,却仍旧跟着自己拿起手中的武器,为了保卫家园而献出了生命。
男子漠然地看着那群走狗弃甲而逃,眼中的最后一团尘埃落定,便举起了手中的人王之刃。
“愿吾之血肉,重铸尔等血肉长城。”言毕,便持剑向自己挥去。
乾儿远远看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难道是人王之刃的记忆吗?
男子挥了一百零八次,片片血肉翻飞落于足下尸身之上。男子身体血流如注,森森白骨露出,却仍屹立如柱。
“人王之刃啊,融着我的血肉,伴着我的族人。黄尘足今古,溯数千载,再造英雄于天下!”人王焱曦双目含恨,持人王之刃而终。身下众生重获血肉,恢复生机,当自地上爬起时,发现他们的英雄已然归去。黄沙漫漫,哀歌遍野。
人王之刃不经召唤便自袍袖间飞出,浮于乾儿眼前。乾儿伸出手去,攥住剑柄,忽觉剑柄顶端隐隐有热力跳动,如同一颗鲜活的心脏一般。乾儿度力于指尖,想抑制住人王之刃的躁动,却发现竟然有股巨力反弹。
“难道,这是千余年前人王的临终回忆?”乾儿自言自语地说,对于这个乱世枭雄,心中既敬又叹。人王之刃的剑柄突然迸发出一丝柔和的力道,表示赞同。
“这人王不过是肉体凡胎,竟能如此骁勇,最终以自己的幻灭来换取全族的性命,全凭着那逆天的执念。”乾儿深深叹息,若非焱曦的救赎之死,也许就没有现在的人界,更无现在的自己。
望向那黄沙掩骨的一幕,乾儿突然提起人王之刃,手起剑落,直直刺向胸前:“如今你已是我的剑,还念着昔日主人。既然如此,便让你融合我的血肉吧!”血花四溅,却无痛感,唇边一缕血丝蜿蜒而下,一抹笑意荡起。
“千年已去,我将承袭你的一切!”乾儿的双目幽黑,冷冷的光弧播散。眼前幻境如镜般碎裂,掠过乾儿带笑的眼,含笑的唇。
“你——”诧异的叫声响起,虚耗惊疑地看着眼前这个气息沉静的女子缓步向前,却如同从地狱中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