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悦园平西王书房。
日头西斜,平西王手里捧着一卷书,正惬意的坐在安乐椅中翻着书卷。他身边不远处,定西侯正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一脸的沉重跟严肃。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平西王站起身来,缓缓为自己泡了杯茶,复又回到安乐椅上继续看书,浑然都没有发现跪在地上的定西侯。
直到那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小厮进屋添了灯上了蜡,平西王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父亲。”定西侯重重的磕了两下头:“父亲莫要怪儿子,儿子也是大势所迫。”
“大势所迫?”平西王面无表情的看向定西侯,半晌长出一口气:“罢了,儿子总会长大的,无论如何你比你那大哥倒是好上了不止一点半点。”
“父亲。”
“是我迁怒了。”平西王推开窗户,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一阵冷发夹杂着寒气涌进室内,平西王皱了皱眉头,冷冷地说道:“你最起码还没有干出忤逆的事儿来。只是下回要记住了,军令如山,就是出军在外,也不可把为父的命令晾在一边不管。”
“是,父亲。”定西侯缓缓吐出一口起来,脸色这才好了些。
“站起来吧。”平西王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定西侯,半晌叹了一口气:“怎么都不是让人省心的家伙。”
“对不住,让父亲担心了。”定西侯缓缓地站起了身,一脸歉疚的看向平西王。
“下去吧。”
定西侯闻言站起身来,腿因为长时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变得已经麻木了,起身时候僵硬了一下。平西王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只转过头去,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父亲,儿子就先告退了。”
“嗯。”平西王摆了摆手,定西侯转身出了书房,一路出了念悦园,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去。
定西侯顺着小路正走着,路过王府花园,就见凉亭处的上风口正迎风站着一个女人。身穿绯色的纱质长裙,广袖细腰,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那线条显得无限诱人。
“侯爷回来了?”景明瑶朱唇轻启,笑语盈盈,黑漆漆的眼瞳亮晶晶的。
“是你啊。”定西侯咧开嘴角笑了笑,迈开步子走进了凉亭。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景明瑶的笑脸,他刚刚的一肚子郁闷仿佛都不见了。
“侯爷最近可好?”
“我就那样吧,没什么好不好的。”定西后自嘲的笑了笑,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挂在腰侧的佩剑。“倒是你,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花园里走?”
“用过饭就想散散步,走到亭子有些冷了,就让丫鬟去取披风去了。”景明瑶腼腆一笑:“倒是没想到会遇见侯爷,侯爷这是刚见过王爷么?”
“嗯。”定西侯挑了挑眉毛,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我去求父亲一些事.”
“一些事?”
“对,就是一些事务,跟你说你也不懂,一个妇道人家。”定西侯扫了扫衣襟上的褶皱,不理景明瑶黑漆漆的脸色,继续说道:“天快黑了,早点回去吧。”
景明瑶滞了一下,随即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侯爷先回吧,我在这等绿翡。”
定西侯闻言点了点头,抬脚刚要走,却忽然又停住了:“怎么还是那个绿翡?父亲不是已经让你做三弟的老师了么?难道没有配给你别的丫鬟?”
“配是配了,不过我倒是觉得绿翡也是顶好的。”
定西侯颇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算了,你等着吧,我先走了。”
“侯爷慢走。”景明瑶瞧见定西侯脸色不痛快,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微微弯腰施了一礼。
“我说的话还算数。”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景明瑶猛的抬起眼睛,就只看见侯爷的一个背影。
什么话?景明瑶歪着脑袋想了想,却实在是记不得侯爷跟她说过什么了。算了,想不起就不要在想了。
景明瑶又在凉亭等了好一会,还是不见绿翡的影子,便只好独自往回走。才走了没几步,就见侍琴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景姑娘!景姑娘!”
“怎么了?”景明瑶挑了挑眉毛,诧异的看着跑到跟前的侍琴。
“出大事了……”侍琴声音有些抖,脸色发白,再加上跑得急,有些气喘吁吁。
“你慢着点,先把气喘匀称了。”景明瑶拉过侍琴的手,这才发现她手指冰凉的吓人。
“绿翡……”
“她怎么了?”一丝不祥的感觉爬上心头,景明瑶眼皮跳了两下:“绿翡出什么事了?”
“绿翡溺死在莲花池里了。”一句话说完,侍琴牙齿打战,长出了一口气,眼圈也红了起来:“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你看清楚了?”景明瑶紧紧抿着嘴唇,脸色铁青,眼神闪了两下:“你带我去看看。”
“姑娘……”侍琴语气中已然带着哭音:“就在前面,侍画已经去通知王妃了,你跟我来。”
荷花池里的荷花早就谢了,只留下一段段空枝和萎缩干瘪的莲蓬。夕阳将莲花池染成了血的颜色,绿翡小小的身体就躺在莲花池边,头发散乱,浑身湿漉漉的。
景明瑶打眼见了,那衣服没错就是绿翡刚刚穿着的衣服,却又不信邪的走近过去,想撩开尸体遮住脸部的头发看上一眼。
她有些不敢相信,刚刚离开她没多久的绿翡居然眨眼间就没了。
“景姑娘……”侍琴看见了景明瑶的动作,不禁害怕的倒退了一步:“你不要自己动手,让小厮们动就行。”
景明瑶闻言守住了伸出去的手,也后退了一步,这才示意守在一边的小厮帮忙撩开绿翡的头发。
头发被撩开了,景明瑶只瞅了一眼,便立刻转过了头去。
死的人正是绿翡,她的眼睛还没有闭上。
“这是怎么回事?”景明瑶心里五感沉杂,绿翡那双惊恐瞪大的眼睛萦绕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那是怎么一双眼睛啊,充满了不甘,绝望,还带着一丝丝仿佛是对着情人的依恋。
依恋?景明瑶好看的眉毛慢慢拧在了一起,手里的手帕被攥的拧了好几个圈。
那小厮脸色也有些惨白,听到景明瑶的问话后,忙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刚刚小人去检查仓库,回来的时候见见那莲花池上远远的漂浮着什么东西,好奇心一起就走过来瞧。不敲不要紧,这一瞧可吓死我了,水面上是那么大一个人。”小厮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自己的胸脯,见景明瑶正垂耳认真听着,连忙继续说道:“我看她飘在那,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就赶忙跳进去将她拖了上来,上岸后叹了鼻息才知道,早就死透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想去找王妃,接过半路上碰到了王妃身边的侍琴和侍画,于是侍画就去带我通报了,我就跟侍琴回到了湖边,接着侍琴就去找姑娘你了。”
“嗯。”景明瑶点了点头,又撇了一眼绿翡的尸体,心里叹了一口气出来:“怎么连眼睛都没闭上呢。”
“死不瞑目呗。”那侍卫也转过头瞄了绿翡的尸体一眼,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个莲花池邪乎的很,莲花底下都是淤泥,靠近池岸的地方很宣,人要是在池子边儿上走,稍不注意一失足,踩进了泥巴里就很难拔出来。”
“这个池子经常死人么?”
“这个……”那小厮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挠了挠后脑勺:“不,不是,并不经常……”
“并不经常?也就是说死过人了?”
“死,死过……”小厮擦了擦脑门的汗,接着说道:“姑娘问这些干什么?”
“随口问问而已。”景明瑶憨厚一笑,还带着苍白的小脸笑起来格外惹人怜。
“王妃来了。”侍琴扯了扯景明瑶的衣袖,又瞄了那边站着的小厮一眼,小厮立马不说话了。
王妃一身深蓝色的刺绣锦裙,外披白鸟云纹的长袍,梳着一个坠日髻,斜斜插了一只点翠金簪子。
侍画跟在王妃的右手后侧,而王妃的左侧还跟着两个景明瑶叫不出名字的丫鬟。
“这是怎么了?”王妃走到跟前,先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才缓缓地问侍琴。
侍琴方一字不差的将小厮刚刚说的转述了出来。王妃听摆幽幽叹了口气,眼角带着一丝怜悯:“给她家人些赔偿,让他们来领尸体。”
一边的侍画见状连忙回道:“绿翡这丫鬟跟王府签的是死契,而且据我所知她也没有家人了。”
“绿翡?”王妃听完这个名字,方才走上前两步仔细的打量起尸体来,半晌她嘘出一口气来:“那就简单的买个棺材,扔到府外埋了吧。
“嗯。”侍画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就去办。”
交代完侍画,王妃龙氏走到景明瑶身侧,温言细雨:“可是吓到景姑娘了?”
“没。”景明瑶摇了摇头:“只是事情太突然了一些。”
“突然?”龙氏弯着嘴角笑了笑:“也未必就突然了,你要知道,在王府不比在民间,要小心注意的东西很多。而这王府跟宫中更是不一样,这地方不一样,游戏的规则也就更不能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