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和许门走进来,在外面等待的时间里,看到了这场冲突的整个过程。
“小破孩儿们!都给我滚回座位!”
“都站着干什么!等着被枪毙吗!”
“肖恩!肖恩!该死的,快点开饭!”
约翰立在场中,大声喊叫,粗粝的命令让这里暂时地恢复秩序。今天当值的内务小组在餐桌间忙碌的走动,肖恩大着嗓门喊道:“甜点会有的!牛肉会有的!就扔在城市的大街上!到处都是!”
青菜,米饭,土豆泥,还有营养粉冲水的汤,晚餐在一种沉默的氛围中开始了。食物一点点咽下,饱腹感一点点撑起来。饱食带来的安全感,可以驱逐部分负面情绪。但不是全部。
没有安全感,这里的生活。看不到未来,周围的任何一点变化都会不自觉的引起内心的怀疑和焦虑,有孩子被收养,大龄的孩子出去工作。园长工作周期的变化,带来的陌生人,教员的抱怨和愤怒,一点点敲击着心。
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我的未来呢?
教员用餐的圆桌,在孩子们的三排长桌前面。约翰?克利斯朵夫,肖恩?帕克,宿章珩,伊芙,雨宫天,还有身为客人的许门。
“丸光园并不是一个和睦、幸福、团结的整体,就像其他健康的人类组织一样。”就在这沉默中,许门开口说道,“这是很高兴的一件事情,活在现实中,而不是互相拥抱取暖的梦,不是强制的乌托邦。”
“这玩笑可以不好笑!”约翰接过话,“忘了向你们介绍,许门先生,是我从城市里邀请来的专家,将来会负责,嗯,一些相关的事情。”
“主要是丸光园与城市功能系统的对接。”许门说道,“收容所在城市系统的位置并不清晰,我这次来,就是寻找丸光园与城市功能系统进行强力对接的方法。不过,当前可以做的,是对这里的孩子们进行一次心理辅导。”
“哦?是吗?那该怎么做?”约翰说道。
“晚饭后,让孩子们留在大厅。集体潜意识污染的问题,需要尽早处理。”许门说。
“拜托你了!”约翰点头。
在拙劣的配合下,两个人进行着沉闷的对话。约翰间接地同意了许门的新角色请求,许门试图寻找着改变废区的方法。
“哦!我忘了!宿先生,安排孩子们在吃完饭后,留下来。”约翰说道。
“可以知道是什么事情吗?我应该向他们说明。”宿章珩问道。
“就说是,一场放映会吧。”许门说道。
“我知道了!”宿章珩离开餐桌。随着他的走动和通知,孩子们刻意地开始吞吃碗里的食物。无声的压力与催促声中,几块源种电脑摆放到地上,数据连通,巨大的虚拟屏幕被投影到空中,许门站到主持者的位置。
“我们播放一段影像,来自社会学家朱尔斯?亨利记录的影像!”
鲍里斯算不好12/16的最简约分,他只能算到6/8。老师平静地问他,是不是他只能算到这一步。她建议他“想一想”。其他孩子都纷纷举手,挥舞着手臂,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发疯一般的要纠正他……
鲍里斯非常难过,他认为自己也许已经在智力上瘫痪了……
老师平静而又耐心,她无视其他人,而是将目光和话语都聚焦于鲍里斯。过了一两分钟,她转向全班说:“好了,谁能告诉鲍里斯正确的答案应该是多少?”顿时,一大片密密麻麻举起的手,老师让佩吉回答。佩吉说可以用4去除分子和分母……
鲍里斯的失败促成了佩吉的成功,他的痛苦换来了她的欣喜。这是当代小学的标准条件。佩吉的表现真是难以置信地残酷,为了竞争,从其他人的失败中攫取成功,这对于非竞争的文化来讲真实陌生的扭曲形式……
从鲍里斯的角度来看,黑板上的噩梦也许给他上了要学会控制自我的一课,这样他就不会在巨大的公众压力下尖叫着跑出教室……
如果在一个社会中,对基本文化商品的竞争成为行动的支点,那么这个社会就无法教人们去爱彼此。因此学校就有必要教孩子如何去恨,而表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因为我们的文化不能容忍让孩子彼此相恨的观念。学校是如何做到蒙混过关的呢?
放映结束,画面停格在最后的疑问。
“你们的生活,真的很不容易。文化游戏中存在数不清的自相矛盾,数不清的自我攻击、伤害与虚伪,城市系统在不停地制造各种冲突的道理和意义。你们被教育着,去过有意义的生活,可是,依托这类浅薄、冲突的意义,这种生活,非常脆弱。”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最根本选择。死亡代表着巨大的勇气和智慧。生,也是如此。如果你们选择了生,就需要去寻找一个更大的参照系,去确定生的意义,去抵抗城市文化游戏垃圾的污染。而这个更大的参照系,就是发展理论。”
“远古时代,巫术时代,神话时代,理性时代,星球时代。人类文明的5个阶段,是发展理论的内容,这个宏观理论有关人的部分,是对权利和责任的定义——”
“——够了!”
他踢掉了脚边的电脑,那东西在地上滑行的时候,放映就停止了。
“够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很多的人,他们诋毁别人、伤害别人、杀死别人,只是以工作的名义。那是他们的工作,他们问心无愧。不会有法律审判,不会有舆论公正。”
“远不止如此!基因歧视是你们注定要承受的,接下来是连续不断的失败的打击,四处碰壁,之后自我系统开始启用自我保护,你学会去主动地削减自我的欲望,削减梦想,消解期望,而欲望与灵魂往往又挨的太近,到最后,灵魂也被削掉大半,变得人不像人。”
“而我们这些大人们……”
“站在你们面前的,无能为力的大人们,老好人们!我们这些大人们可以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了!”
“去做一个好人吧!去妥协!这就是我们这些大人们给予你们最后的建议,如果你没有多余的选择,如果你是一个弱者,那么,就去做一个好人吧!”
门外是磷火与暗素混杂的黑夜,这块废区的黑棺。
玉皇市开始燃烧。人造灯光过滤了自然杂色,整个城市看起来异样的白净整洁。
在巨大的黑夜里,整个楼层就像是个发光的盒子,镶嵌在墙壁上。这里又是一个精英人士举办的派对,城市里每天都有很多的派对。按照智慧型城市的理论,人与人面对面的交流会激发真正的创造力,这是网络社交媒介不可能做到的,因为媒介会过滤掉大量有用的信息。真实世界是不可能数据化的。刘培嵩从一个圈子里抽身出来,向一个方向走去,他是这次派对的主人,北方大学的校长。
“校长!”周彤主动走前几步,恭敬迎接。
“你的焦虑还是让外人读懂了!”刘培嵩说,“这是政治幼稚的表现。你需要更好的机会,周彤!”
“谢谢您的提醒!提案的事情太重要了,那是我从政的信念!”周彤诚恳地说道。
“忘掉那个提案吧,想要重建废区?”注意到周彤的表情,刘培嵩又说道,“至少暂时性的忘记。”
“我不明白,您所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在上周的邮件里。”周彤问。
“就像许多人认为的那样,政治领域确实是比经济领域更公平的竞技场。”刘培嵩没有直接答复,“你在废区长大,这让你缺乏原始的知识与财富积累。但是,这种经历,却是一种珍贵的政治资本。”
“抱歉,校长!我只想知道提案的事情!”周彤说。
“一个成功的政治家会在意那个小地方吗?”刘培嵩的目光开始寻找新的目标,“对你说的有些多了,这么多,却没好像没什么用,就像那块叫废区的伤疤,大而无用。”失望于学生的幼稚,在最后的一句话落下之后,他向着大厅里的新目标走去。
大厅里,精英人士们互相攀谈。应召的模特们,漂亮的男人们和女人们,簇拥着自己感兴趣的人,倾吐着蜂蜜般的热情。
“嗨!彤彤!”
慕容妃玉高兴地打着招呼,那份惊喜像是发现了宝藏。
周彤回过神来,抿嘴一笑,说道:“什么时候,见到我,你会让这么高兴呢?”
“那自然是,久别的相遇喽!”慕容妃玉笑着说道。
“说吧!什么事!”周彤直接问道。
“我听说啊,这次交流团来学校,怀有特别目的!关于这点,有什么秘密都可以告诉我!一定替你保密!不会泄露是你说的!”慕容妃玉说道。
“哦,我没注意,他们不是都这个样子吗!喜欢过闹,像儿童节一样!”周彤说道。
“这样啊!我再去问问别人!”说完这话,慕容妃玉就想着去找其他的熟人,又补充道,“哦,忘了说,祝愿彤彤小姐,下次见面的时候,比现在还漂亮!”
“等等!”周彤拉住她,“我去问问校长!你这样,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呢!”
慕容妃玉不会去分辨别人是否欺骗,她在意的,是对话本身的真实性。这是特殊教育的结果。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点。
“您真美!周小姐!”
“嗯!”
“呵呵!”
“……”
黑岩舞猛地推开门,闯进房间。蹭蹭走过去,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房间的主人,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吐出声音。
“小舞?”许门抬起头,疑声问道。
“您一定可以救秋日明的,对不对?”黑岩舞说。
“跟我来!”许门站起身。
走廊的另一头是约翰的房间。一路上,孩子们从一个房间冲到另一个房间,互相打闹着。黑岩舞低着头,走在后面,一直到那扇房门。许门敲门,约翰从里面走出。“秋日明的事情,发生了什么?”许门直接问道。
“到里面!”约翰关上门,“森罗街的那间地下的网络中心,是不会让孩子们去的。你那天遇到的,就是秋日明被送去领养家庭的时候。作为加入城市收容所体系的代价,我们不能拒绝一些规定的请求,否则就会被怀疑,失去认证资格。不只是因为领养家庭的捐助。”
“那个领养的家庭,可信吗?”许门说。
“都是官方材料。从收容所被领养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是家庭的某种替代品。如果有虐待的举报,就可以解除领养关系。这些事情,如果接受的话,就不算太坏。”约翰说道。
然而,黑岩舞并不接受。她握紧拳头,决然转身,抬步离开。
许门抢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臂。纤细的手臂,12岁的女孩。抓住了,又有什么用?她失望,而后愤怒,向那个人打了几拳。然后就被松开了。这一次,她是哭着跑出去的。
一个可以去的地方,是在哪里。
许门拨通电话,片刻迟疑:“……是妃玉吗?有消息了吗,约定的事情。”
“当然了!”传过来的声音很温暖,“交流团是为了考察先知评判系统,我们北方大学暗中在进行先知评判系统运行实验,时间上,有将近一年了。”
“是这样的啊!我知道了!”许门说道,“谢谢!就到此为止了,这件事情。本不该把你牵扯进的,抱歉!”
“没关系的!呐,你和彤彤认识?周彤和你是什么关系?”传过来的声音这样问道。
“我们,是同学。”许门说道。
“是这样的吗?彤彤和我呢,都是国际关系学院的,今晚幸好遇到她!你们要打声招呼吗,她就在我身边!”
“不用了,我挂电话了!”许门说道。
“好吧,再见!”
挂断电话。许门和约翰看着彼此,之后都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