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外面忽闻时有时无的蝉鸣,夏天快要过去了。
不知是今晚的蝉鸣有些扰人还是这屋里的月光太过明亮,我无法睡着,只好轻轻下了床,慢慢推开虚掩的房门,路过隔壁梓剑的房间,只听里面寂静无声,想必累了一天,他已经睡了。白昼般夜色下的南山却反而令人感觉越发神秘,那弯绕的石阶,那迷蒙的雾气,那茅屋外不远处的山林和那林下印着叶影的岩石。令我感觉越发清醒,不知不觉走近树林处,却发现原来阴影处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身影,就算在树林深处,就算在这寂静的夜里,我依然能够清晰并且熟悉地辨认出,季沐轩。
我轻轻的喊了一声,却没想到他居然转过身来。
“你没睡?”他悄声道,仿佛怕惊了附近的蝉儿。
“你不也是。”我走近他,他的脸庞在月色下似乎更显苍白和清癯。沐轩看着我,然后坐在旁边的岩石上。
我坐在他身旁,直接,又小心道,“土族的韩将军……找不到,是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反应。
我想他应该是默认了。
抬头看去,繁星璀璨,犹如月亮的碎片,四散在云的那头。而这本来完整的夜色也仿佛被这繁星和云朵撕裂成片片。疲惫感缠绕着我的全身,我望着那延伸到地平线的漫漫夜色,只想在这碎裂的夜空下长眠。
许久,却听他忽然道,“云泽,还记得小时候我教你骑马么?”他居然轻轻扬了扬嘴角,“你那时候害怕的不肯上马背,我逼着你,你大哭,后来我心烦,不理你了,你就跟在我身后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原谅了你。”
什么?被他这么一说,方才那些感觉早就跑到九霄云外,我只听见我这副身体以前的种种糗态,不禁道,“什么和什么,我做错什么了,什么叫原谅我啊?”白了他一眼,撇撇嘴道,“你要对弟弟好点,知不知道,别老摆着一张别人欠你钱的脸。”
他居然没有对我的讽刺没有反应,反而摇摇头道,“云泽,你变得太多了。”
“啊,我……有,有么?”我居然有些心底小小的不安起来。
“我只问你,方才我说的那些,你还记得么?”他突然转过脸,表情认真而严肃,“你还记得当初你说过我们没有爹娘你要待我长兄如父,你还记得你知道自己胆小曾经告诉我自己要以文墨而战。你从小熟读四书五经孙子兵法,我且问你,你现在还记得这些么?你还记得过去的自己么?”
一连串的问题,竟令我慌了手脚,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随口道,“你知道的,我自从出事以后,以前的事情,统统都不记得了嘛,你要给我点时间好好回忆下,那个四书五经我不太记得,三字经我还记得一点……”
他默然地摇摇头,反问道,“难道事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的记忆,甚至性格,习惯么?”
我不知道过去这副身体是怎样的,我对它知之甚少,但我不是他,我不是云泽。沐轩是云泽最亲近的人,他是不是发现了我的变化,甚至他已经察觉我不再是他过去那个弟弟。
他察觉到了,我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在暗暗告诉自己,他一定是察觉到了。
“如果你曾经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他突然直直地看着我,说出这样莫名的话语,却是字字有力。
可以告诉他么?可以么?
告诉他我不是他的弟弟,我不是云泽,我是紫怜,凉紫怜。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女生,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告诉他,告诉他。
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的这个念头犹如深埋在土中干涸许久的种子碰到雨水的浇灌,拼命疯长,疯长。
告诉他,告诉他呀,紫怜,你可以的,他会理解的。
不行不行,不能说。他毕竟是古人,恐怕难以接受这种奇怪的事情,或者他会以异类的眼光看我,当我是妖怪一般的东西,托生在他弟弟的躯壳里。他会疏远我,不再如现在这般接近。
他会疏远我,想到此处,我的心莫名一阵纠痛。
好奇怪。怎么会这样。我使劲摇了摇头。他的手突然轻轻抚在我头顶。
“或许,我想太多了。”他忽然笑了笑,笑起来是这般温暖,“起码现在,你还像以前那样在我身边,不是么。”
你还在我身边,不是么?
意思是,我对你很重要,可以这么理解么?
心头忽然也变得温暖起来。
“走吧,回去睡吧。”他站起身,悄悄道。
我跟在他身后,已经不再对自己身份的坦白有所犹豫,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他会明白。我这样想。
我们沿着原路重新返回屋院,此时我忽然感觉方才的蝉鸣居然消失了,寂静的院落令人感觉有一丝丝异样。
忽然一个黑影在屋顶闪现,在我不禁叫出来的瞬间,沐轩已经一个转身将我拉进院脚。
什么人?我和他站在院脚处,此处昏暗,那人并没有发现我们。我睁大眼睛想要仔细观察,无奈是深夜,哪怕月光再亮,也只能看见那人身形消瘦,身材较高,脸什么完全无法看见。
只是深更半夜来到南山中这偏僻的毛宅,究竟为何?总不见得劫财。我心中生疑,中间那人忽的一下从屋顶跳下。我大惊,赶紧躲回暗处,只听那人脚步声似乎并不朝这里来,反而朝屋内而去,不久便消失了,这才和沐轩从暗处探出身来。
“方才那是谁?”我悄声道,沐轩似乎也并不知情,只是往方才那人走的路上而去。我紧随其后,那人却早已不见踪影。左右寻找片刻,只听神医房内忽然传来人声,我们悄悄凑上去,只听神医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还以为阁下深夜造访是为何事。只是此事,恕在下无能为力。”
那黑衣人道,“在下诚心所求,望神医能想想办法。”
我听了不禁大惊,后退一步,回头见沐轩也是一脸狐疑。
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钟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