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二
1.蛊惑
春华秋实，艳光四射，密密麻麻的阳光透过窗，仿佛墙壁上的爬山虎，覆盖所能攀爬的一切。那个少年蹲坐在墙角，街头人来人往，他大睁的眼终于一点一点疲惫的合上了。消瘦肮脏的脸上，辨不出模样。
终于，弥留的一丝缝隙啪的一声合上了。关于生的一切，这么迅疾的要从他身上飞逝而去。
冰冷的周遭忽然跳脱成了另一幅画面，他想要呼喊，一个女人却远远的背着他，站在虚无的尽头，红艳艳的如同另一轮明日。
“恨吗？”
“为什么要恨呢？”少年面容肮脏，目光却意外的清透起来。
“被抛弃，被欺凌，你忘记了那些人怎么对你拳打脚踢，怎么将你捆绑起来，凌辱嗤笑。而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吗？
你忘了他们用怎样鄙夷的，几欲呕吐的眼神看着你？你只是因为没钱就被当做小偷，其实，你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你与他们一样生活在这世上，就因为没有父母，就要被这样对待吗？
别的孩子欢笑取暖，而你呢，只能蜷缩在这里被活活饿死，冻死，你怎么会不恨！”
疑问变成了质问，孩子的眼神在她诉说的时候，已经微微赤红，继而那双通红的眼中仿佛沸腾的血液，撕裂出嗜血的血腥。
妖娆的血色宛如花骨朵一般，紧紧将少年简陋的身体包裹，低低的笑声尖利冰凉的充斥整个空间。
阳光明灭，将秋睡眠不足的趴在花园的桌上，不知为何，最近噩梦缠身，梦中那个不断哭泣的小孩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梦中，让他恍惚不能自已，睡眠质量就越发的差了。也许出去晃晃就好了，将秋这样想着就一摇一摆的走出了国师府。
人群熙攘，将秋百无聊赖，想着近日种种。淡岛已经顺利的解决了太子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具体做了啥，但是太子真的没有再出现，而将秋因为除妖有功，淡岛据实禀报了皇帝，皇帝给了他一些封赏，封他为护国阴阳师。这个头衔怎么看来都搞笑，让他忍不住想到，不就是国师的助力么，说的还真是唬人啊。
而且太子突然不再出现，将秋不得不想，是不是淡岛又跑去拿了人家的记忆。一想到淡岛很可能像动手术的医生一样，在太子爷的脑子里拨拉翻捡，将秋就忍不住想要笑。
思及此，不由的笑出声。倒是灵秀好像那夜之后就没见过了。身体不好啊，身体不好不是应该晒晒太阳吗，为什么还要老窝在屋子里呢？唉，刚才忘记了出门应该带着她的，但是她的身体还真是不放心啊。对了，那就买点东西给她带回去好啦，顺便看看她，合适就带她出门吧。
思及此步子不由慢了下来，转头要去看东西，不想正与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跌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将秋慌忙去扶，才发现那人一身葛衣，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无碍，无碍。”老者摆手，将秋一愣，明明年纪很大了，那老头的眼却是锐利逼人，仿佛能看透所有。看到将秋看着自己出神，老者微微一笑：“既然撞到，就是有缘人。公子可否赏脸，跟老夫喝杯酒。”
将秋想想闲来无事，老者看起来也是很有身份的人，思及此就欣然应允。
几杯酒下肚，老者细细打量起将秋。将秋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怎么了？”
“不瞒公子，老夫略懂一些相面之术。单观公子面相，阴气聚头，双眼浮肿，近日是否噩梦缠身。”
“是。”将秋老实点头，心头却在暗叹，自己竟然也会遇到电视剧里的那种狗血剧情啊。
“公子若不注意，只怕近来会遇到麻烦。”
“我觉得每天都有很多麻烦找我。”将秋哈哈大笑，老者也哈哈大笑，但是蓦然收笑，目光却是冰冷至极，刺得将秋瞬间收敛心神。
“老夫不跟你开玩笑，公子要不写个字吧，老夫看看。”
将秋不想写，却又碍于老者的威严，手指蘸着酒，不知道写啥，忽然想到自己现在不是闲的蛋疼才会跟这老头在这里聊天么，听他胡说八道么。思及此，微微一笑，指尖划过。
老者凛冽的眉眼突兀的纠结成了疙瘩。将秋见此，不由乐了“请问可有不妥。”
“观公子面相乃是金木之人。但是你看这闲字有门，将木困住，三面环堵……”
“于是呢？”
“只怕难逃被拘禁之命。但是，仍有一线生机。”
“哦？”将秋满不在乎，老者笑了“公子若是遇到名字中带有闲字之人，还请远离，切莫靠近。此人只怕是公子命中注定的克星，不得让你一日清闲。若与此人交集，就如这字，次次都是九死一生。”
“好的，好的，在下受教。”将秋敷衍的说着，猛然看到楼下有卖发钗一类的东西，想到灵秀那白惨惨的飘带，当下让老者等等，就直接奔赴了。老者看他急匆匆的身影，嘴角的笑容还没有扬起，就被眼中深沉的担忧所掩盖。
“你不信，你终究不信啊。”
等到将秋爬上酒楼，那个老者已然不在，将秋愣神走近，就看到自己刚才写的字，不知为何，变的鲜红夺目，仿佛几欲滴出的鲜血。心蓦然一紧，攥住胸口，一阵眩晕。
“公子怎么了?”小二拿着抹布跑了过来，将秋连忙摆手，那小二笑哈哈的麻利的把桌子收拾了。将秋再次抬头，桌上什么都没有。
“错觉吗？”将秋摇摇头，想那个老者，却发现怎么都想不起那老头到底长啥样了。唉唉，我大白天的又发什么神经啊，还是回去找灵秀吧。思及此，看着手中的发钗，一摇三晃的又出去了。
屋内香气袅袅，将秋只觉这气味在哪里闻到过，熟悉的仿佛一直刻在骨子里，不由的深吸了几口。而对面，灵秀白衣婉转，在倒茶。氤氲的水汽突了她的脸，湿湿润润，柔柔嫩嫩，让飘然如仙的她，终是落在了地上，成了清丽的女子，而非遥不可及的仙人。
小小年纪就如此样貌，实在无法想象长开了会是什么样子。只是，她还有长开的机会嘛？心中蓦然一堵，灵秀却已经将茶杯递到了他的面前。
“将秋公子。”将秋伸手接过，肌肤微有碰撞，冰一样的凉让他险些扔了茶杯。
“你很冷？”那夜也未见她如此冰凉啊？
灵秀眼神迟缓的反映着，将秋不免笑了。怎么忘了，对面这姑娘是个反射弧超常的家伙啊。
“你应该多晒晒太阳，这样才会多几分人气。你现在啊，太脆弱，很让人担心啊。”知道他反射弧长，但是将秋又是个急性子，索性自己先把话说完，然后慢慢看着灵秀的反应，嘛，小美女哇，多看几眼也只会赏心悦目不是。
灵秀本来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将秋一阵扫射，她微张的嘴又给闭上了，表情迷惑的看着将秋，良久良久，漂亮的眼眸缓慢的转动，忽然，缓慢的转动停止了，所有的光芒一瞬间恢复了，将秋就看到她的脸上慢慢的，慢慢的张开了浅浅的微笑。
“我先天不足，白天不能出门，只有晚上才可以。多谢将秋公子关心。”灵秀轻轻柔柔，将秋猛然又想到那早死的假设，原本的好心情，忽然低落了下去。
“治不好吗？”殷切的期望带着广泛的关心，灵秀的目光依旧缓缓慢慢，迟钝的让你感觉不到什么情绪的波动，一如这个人。从出现到现在，迟钝呆滞，轻盈温和，却终究是太过平淡了，就如对付花朵头颅的怪物时，不悲不喜，仿佛天人。
“很慢，很慢。”灵秀说的很慢很慢，将秋的眼眸却再次灿烂起来，一把拉过她的手：“那就是还有得救！”
刹那的欣喜如同刺目的烈阳，照的灵秀仓促的转过了头。看到她转头，将秋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太过激动，嘻嘻哈哈的挠着头，忽然一拍脑袋“对了，这个给你。”
白色银钗朴实无华，却自有一股缱绻的流水气息淌过，灵秀睁大了纯亮的眼眸看着将秋，似乎在等待他说话。将秋嘿嘿的笑了：“逛街时看到的，觉得蛮适合就买了。我看你一个人卧病在床，一定很无聊的。想来也不会上街，所以看到就顺便买了。”
没有隐藏，没有做作，一切都摊开来，摆在了日光下，一如他纯白的笑容。
灵秀迟钝的眼眸微微的快了一点，似是想到什么，脸颊飞速的红了，低下头缓缓伸手接过钗“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话说你白天不能出去，都在这里做什么啊？”将秋开始四下打量，发现她的屋子和自己一模一样啊，完全就是一副，一副客房的模样。不像一般女子流苏纱帐，粉嫩旖旎。不过一想，那样的房间到底是俗媚了，反而不适合灵秀这样的女子吧。
“什么都不做，偶尔看看书。”灵秀低声，当然这回答也是等了好久之后的结果。
“从小如此？”
“嗯。”
“哦，难怪了。”
“什么？”
“难怪我觉得你反应慢，原来是因为压根没有什么人和你接触啊。远距离的离开人类，说话的能力真的是会丧失啊。”将秋一半回答，一半喃喃自语。灵秀似懂非送，只是看着将秋。
“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我来陪你聊天好了。”
灵秀抬起头，认认真真的看着将秋，目光轻盈，仿佛透过了他的脸看到了他的心。不，他的脸和心其实都是一样干净纯粹的吧。越是如此，越是要拒绝，可是她最终微微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将秋公子了”
“嗯，那就这么定了。”将秋笑容满面：“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吃的玩的什么的，我可以帮你买回来。”
“我，并不需要什么吧。”灵秀抬头，眼神稍显迷茫，表情寡淡，将秋一愣，想了想，终究叹息了。
仿佛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衣食无缺，随性歌唱。但是，少了拼搏努力的目标，少了渴望与期许，每天重复着毫无意义的生活，活着和死去其实也就没有太大分别了吧。
人活着，总是该有点血性与期许的。
第二日天光大亮，将秋独步城道，思索着。周遭人群擦肩而过，忽然，他眉头一皱，迅速回头，茫茫人海，并无差异。
不对，刚才那股血腥气极重的气息，不像是人！
思及此，将秋深呼吸，慌忙跑上去。果然，那血腥的气息越发的浓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