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烟气,残香层叠,侵染满屋。九轩的客厅烛光璀璨却帘幕遮光,失却了所有温度。客厅的主人窝在宽大的红木雕花靠背椅中,嘴角似笑非笑,眼神深沉,一身锦衣曲直洒金,照旧的艳丽光鲜。
“吱呀”
门被人推开,瞬时,强悍的气流仿佛散布的黑夜瞬间将白昼吞噬。妨闲抬头,那个黑色的身影,迎风猎猎,信步踏入。
流年昭昭,铁马冰河,断却残光,蓦然如梦。妨闲愕然的微微眯了眼,旋即笑了。
没有往日的阴险沉浮,是眉眼间真心实意绽放的花朵。
“身体好了?有事的话我可以过去的。”妨闲起身相迎,没有平日高高在上的华贵,少了疏离,关切的语气明显。
帝青看着他,眉头皱起,海蓝色的眼眸波涛汹涌,却迅速的归于平静。他腰杆笔直,身姿飒爽,径自坐在妨闲的右手边。两人无声对视,空气一时竟似停止流动。
百年遗忘,千年情义,千言万语,总都是无可匹敌之人,却谁都不是善于言语表达之人,一时竟都成了哑巴。仿佛要在这无声无息的光阴里,读懂了彼此沉默中的深情过往。
良久,帝青扬起了嘴角,缓缓的笑了。凌厉深刻的面容,蓦然镀上了温和的光,少了霸气纵横,少了王者煞气,却是泯灭了距离。
也许,只有看到面前这人,他才会温柔如此吧,一如妨闲谁人都可舍弃,却独独对他,恨不能性命相抵。
又或者,当真就是以性命相抵,所以才有了将秋那无形的制约,才有了帝青死去百年,却得以重活的契机。
“因果循环。”
“你指的是将秋?”妨闲坐回了椅子上,低垂下头,不见悲喜。
“你为我不惜自损道行,折寿,换我残魂寄宿,结果,却受制于残魂的宿主。”
“制约已经解除,我孑然一身,你无恙归来,何管他轮回如何。况且,你的死因我而起,自当由我负责。”妨闲沉声,笑容却缓缓慢慢云开了繁盛。
“我要闭关静修百年,身体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和加强。”
“这样也好,需要我做什么。”
“跟我一起。”帝青收了笑容,直视妨闲。
“呵呵,你还想再死一次不成。你不怕,我可怕了。”妨闲别过了头,忽然散漫的嘻哈起来。随意打出的折扇,馨香满溢,却隐隐落了灰。
“妨闲。”帝青的手落在妨闲肩膀,妨闲抬头,满面笑容:“你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那劳什子的静修,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好。”
“妨闲。”帝青的手加重了力道,妨闲却随意的用扇子隔开了他的手:“哎呀,哎呀,我才不在乎那些损失的法力寿命什么的。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在乎的。况且,我说过我不想一辈子躲在你的羽翼下,接受你的照顾。”
妨闲终于抬起头直视帝青,深沉的眼眸隐有七彩华光熠熠生辉,使人迷醉。帝青知道,妨闲认真了。他这师弟从小有点二五不挂,但是一旦认真,便是生死不改,执拗的很。他要他跟自己静修,也无非是弥补他所缺失的法力,法力有了,寿命再找回来就不难,说白了,他说静修,无非是为了妨闲而静修。
他想在这百年中,将自己的法力分给妨闲。而妨闲拒绝了。他们虽非兄弟,却胜似兄弟,所以他一开口,妨闲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极端认真的拒绝了。只是,他认真的仅仅是这个吗?
百年之间,他沉沉睡去,能记得还是百年前他的模样,而妨闲呢?百年之间他经历了多少,才创了九轩阁,与罗菱势不两立。他是欣慰的,因为就算记忆改变了,妨闲依旧习惯性的做着一些事情,比方说这九轩的布局和他的青园一模一样。
但是,一模一样的地方,终究是有着不同的。如同逝去的时光,终究是流过了,纵然虚度,亦是实实在在的经历过了。他所关切呵护以及培养的那个弟弟,在这百年中,终于要展翅翱翔,不再渴望他的羽翼。思及此,他缓缓的坐了下去。
虽然有些身为被珍爱弟弟顶撞的正直兄长的伤怀情绪,但他毕竟是人中龙凤,看的极开,信手拿过妨闲的茶杯,毫不在意的喝了个干净,自信与凛冽瞬间统统回归。
“随你欢喜。”
“啧,我当你能说出什么。”
妨闲不屑撇嘴,却蓦然发现,这貌似是某个白痴的惯用动作。他想掩饰的微笑,却发现嘴角上扬的弧度,似乎都与那白痴如出一辙。
他微微寒了眉眼,摒弃杂念,想要擦除脑海中那张脸,却发现,越是凝神,越是静气,那个白痴的面容和傻瓜举动,就越发清晰起来。
“妨闲,妨闲……”帝青连唤两声,妨闲蓦然醒神,缓慢定神,才不温不火的看着帝青:“怎么了?”
“无论你在旁人面前如何,你永远不会在我面前伪装。”帝青笑,自信飞扬。
“哦,那请问你又瞧出了什么?”妨闲折扇打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也是在帝青面前,他的无耻无良无赖才会如此坦然的摊开在天光下。
帝青俊朗的面容,几多随意。
“你寡淡的过了头了。”
“哦?我还需要怎样才合理?”妨闲再次撇嘴,脑中的影子却再次深刻。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别打算敷衍。”
“你伤势未好就跑过来,感情就是为了这个?”
“姑且可以这么说。”帝青笑,笑容背后却是层叠不断的隐伤与关切。
“将秋,只是个好玩具而已。只不过,玩具坏了,就得重新找别的来玩了。”妨闲言语轻松,神情轻佻,不见半分伤感。似乎将秋的死去,只是顺手扔掉的东西,引不起半分关切。
“你知道的,他没有死。”
帝青目色陡转。若将秋死了,火娃的束缚就会消失,而小良已于将秋成盟,若将秋死,小良必然会灰飞烟灭。而此刻火娃和小良都是好端端的被妨闲囚禁在夜末里,妨闲又怎会不知?
“不死也残,终究是坏掉的。”妨闲冷冷淡淡,话语中却满是寒凉。那****踉跄出来,马上去地牢看了火娃和小良。本来是怕傻掉的将秋看到它们想起什么,才把他们囚禁的,却不想竟有了确认生死的功用。
只要他们还在,就表示将秋还活着,只要他们精神旺盛,就说明将秋活的很好。不过,看它们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想来,将秋也不怎样。
但是,不得不承认,当他知道将秋没死的瞬间,整个人压抑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但是,他亦知道,人未死,心却只怕早已死透了。
人心脆弱不堪,常常经不得风雨。
而将秋,纯白的灵魂,不合时宜的善良与单纯,只会让那心死的更加彻底。
“放得下吗?”帝青压低了声线,磁性的音色带着灰暗与担忧。妨闲一愣,眉眼被一种嘲讽遮盖。
“为什么会放不下?”不可思议的语调,带着不屑的笑。他妨闲何等人也,会放不下一个接触三四年不到的人类,还是个白痴人类?
帝青的眼眸越发深沉,良久,忽而笑了。桀骜不驯,孤傲非凡,径自起身:“不上心最好,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罗菱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等我出关之日,就是和她大喜之日。”帝青爽朗的笑,没有半分芥蒂,不再看妨闲,大步而去。
妨闲懒懒应声,也不打算去送,瞬时又回到那个雅致慵懒的猫。而帝青的步履洒脱出了九轩,终于无法在轻松,他回望九轩,巍峨连绵,却仿佛缺失了重要的东西。
精明如妨闲,终是也有被困局中的时候啊。他这个小师弟,直到此刻,亦以为那只是一个玩具吧。但是,那是因为知晓他还活着,所以才能如此坦言玩具什么的吧。
他没有发现,若是一般的玩具,即便坏掉,他也会找寻所有碎片,收回来埋在唯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而这件事他却寡淡异常,连找寻都省去。若是外人,自是以为将秋不足轻重,但是帝青自是知道妨闲那些让人咋舌的独占欲,所以他如此寡淡,只怕亦是一种毫不自知的仓皇掩饰吧。
再者,若是一般玩具,他不会有那日的脚步虚浮,不会有那日眼中一片死灰的凄怆。虽然只是瞬间,他却全部收在了眼中。
不到失去,这只精明的狐狸,永远不会明白,情感千姿百态,却全不由谁掌控。若将感情当做玩具,那最后被愚弄的,只会是自己。
他寄宿在将秋身上,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从小到大,却是一体,自是能感受到将秋一些剧烈的情感,甚至,他曾经偶尔还冒过头,因此,才被灵秀发现。于是,他发现将秋的纯澈无暇,但是那一日所经历的,足以将那个少年的信念坚持完全崩坏。
没事还好,不出现亦还好,只怕有一日,若他因缘际会的回来,那么只怕到时候心伤痛苦的会是妨闲。而且,他隐约觉得,将秋并非跟自己全无关系,否则宿主奇多,为何独独选上他。若确实有关,那只怕他自身的能力一直是被压抑的,一旦得到释放,又有寻仇的心思,那么,妨闲只怕凶多吉少。
他决然不能让妨闲受伤,所以必须尽快恢复,并且找寻将秋的下落,监视着。他的预感并不好,所以早作打算以防万一。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多吃的盐不是白费的,将秋日后虽然没有反其道而行之,但是妨闲也终究没好过到哪里去。
月光如水,松间亭里,妨闲靠着廊柱,仰望明月,夜风习习,吹动他白色流转的长衫,他惬意的微微闭眼。
“妨闲,妨闲你个妖孽!”干净的声音温和如朝阳,妨闲蓦然睁眼,四周漆黑,月光温柔,池水波光粼粼,被石子打碎,他俯身望去,看着水中自己的模样,碎了又聚,聚了又散,隐约记得,曾几何时,那个白痴在此情此景中,退了外衣,披在自己身上。
当真是白痴一个,自己会怕冷吗?
可是思及此,身子却蓦然的打了个寒颤。散淡的眉眼终于凝重的聚在了一起,白痴,你在哪?为何,擦不去,忘不掉……
铃铃铃……
铃铃铃,铃铃铃……
聒噪的闹铃打了鸡血,发疯的尖叫,将秋迷迷糊糊的伸手,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元凶,一把摁了上去。
世界豁然一片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