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洞穿了心扉。
将秋这样想着。
疼痛忽然撕心裂肺而来,很快却变成一种迟钝的痛。
“将秋!”他听到杨易痛苦的喊声,门好像被什么推开了,一群警察冲了过来。那些人被逮捕,杨易扛着自己,向下跑去。他感到自己的额头热热的,一滴两滴,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脸上。
周遭一切退去,他看到兔子丰月一蹦一跳在那条黑暗的道路上孤独前行。然后一切又回转,杨易死死的拉着自己的手,将秋却缓慢的扬起嘴角。
“连,我的份儿,好好活……”然后微笑着闭上了眼。
他想起来了,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想起来了。他在逃避,逃避着妨闲的一切,躲在现代的世界里选择遗忘。却终究是一切不能回去了。
现代已经不再容许他的存在,于是有了这样的命运安排,于是,他最终彻底脱离这个时代,但是,帮到了杨易,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吧。他一直愧对他的情义,此番算不算报答了。然后,义无反顾的,成为那个世界的一个黑户吗?
呵,是不是该庆幸,即便是黑户,还是有人来带自己走的。自己,终究没有被全然撇下不是吗?
但是,若可以,他想就这样,就在那一枪之下,彻底的死去。这样,是不是也就没有那么多麻烦和不堪。
“你死了,让我颜面何存啊!”将秋看到那条漫长的道路上,兔子丰月缓缓的转过头,乌黑的眼眸亮的吓人,然后在这刺目的光亮中,他觉得痛苦的炙热袭来,他的意识化作一片虚无。
绿色的植物爬满黑色的岩石,赤铜色的花朵在这黑暗中发出诡异的光泽,血色瀑布奔涌而下,小妖们欢快的跳起舞蹈,任由那血色冲刷身体。
“喂喂,听说没啊,殿下带回来一个人耶!”妖精甲长着尖耳朵。
“人类吗,哇撒,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吃人了?”妖精乙张开大嘴,流出哈喇子。
“我呸,你就想着吃。殿下才不会吃那些下等的人类呢。”妖精丙毫不客气的给了妖精乙一个爆栗,妖精乙难过的包起嘴:“你欺负人。”
“我呸,就是欺负你们这些无知的。那才不是人呢。”
“你怎么知道!”妖精甲不服气了,妖精丙冷哼一声:“我亲眼看到那个人身上发白光,特别特别强大的光,殿下都承受不住退到了一边呢。”
“哇撒,真的吗,殿下都抵挡不住的光芒啊,他得多牛啊,人肯定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的。”妖精乙嘴角的哈喇子还没有擦去,两眼却冒出光来。
众妖一时全部想到,五个月前,殿下扛回来一个人类的身影,啧啧,怎么看殿下怎么英武不凡啊。
“啧啧,听说陛下打算这次出关后,就全力培养殿下做摩柯国的王呢。”
“殿下也到年纪了哇,只不过,殿下那样的性子……”众妖们窃窃私语。
摩柯国是介于妖与仙中间的国度,既有仙界的平乐亦有妖怪之界的阴翳,是一个比较中和的国度,如同人界,却比人界高级了很多,最起码法术什么的也不差。
比如妖怪界的统领者是夜末也就是帝戈,而仙界自有仙帝,而这三界向来各司其职,尽量互不骚扰。只不过仙魔不两立,妖怪和仙家经常有争斗,而摩柯国则一直中立。但能在这样水深火热的环境下保持中立,也不得不说明摩柯国的君王到底多有能耐了。
黑暗的沉静,兔子丰月从将秋身上蹦了下来,抖了抖身子,华光璀璨,变成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身材欣长,鼻梁高耸,五官很深,有点异族的味道。大大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甩了甩手腕,黑色的眼瞳发亮的瞅着将秋。缓缓的靠近,将秋呼吸微弱,额头冷汗涔涔,丰月打量了一下,猛然,他伸手扼上了将秋的咽喉。微弱的呼吸仿佛风中的残烛,呼,一阵风过,蜡烛熄灭,世界成黑。
漆黑幽深的牢狱,冰冷潮湿,小良和火娃无聊的飘在半空。
“喂喂,小良啊,你跟他关系好,你说说他现在死到哪里去了,害的我现在都心神不稳的时候。”
小良怏怏的摇了摇头,火娃吐了吐舌头“好没干劲儿啊。”
小良飘忽飘忽,忽然,飘忽的身体猛然凝固,火娃抬头,小良面瘫一样的脸忽然扭曲起来。本就稍显透明的脸色变成一种实心的铁青,紧接着,身体忽然越变越淡。
“小良!”火娃厉声尖叫,朝着小良扑去,却径自穿过了小良的身体,重重的从半空掉到了地上……
“哐啷……”青花瓷的茶杯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妨闲手掌拳起,还保持着拿杯子的动作,目色之中一抹愕然。夜色浓密。冷若深渊,妨闲眯起眼睛,心中忽然一种刀割的痛,画满的扩散开来。眼前影影绰绰,唯一能看清的就是血,鲜红的,新鲜的血液。
“将秋!”妨闲猛然喊出声,不管不顾,直奔夜末。
心跳的这样不安,他忘却了从容,忘记了曾经的冷漠和虐待,忘记了自己的坚持与高贵,这一刻,他什么都想不起,他只是觉得将秋,将秋出事了。
那个被认为的喜欢的玩具,那样鲜血淋漓的在眼前晃,那些曾经自负的言语,在这一个残影前变得脆弱不堪。
空荡荡的牢狱,回旋着火娃凄厉的喊叫,那小小的身躯猛然被炽烈的火焰燃烧,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仿佛断了。继而,那寸丁的小身板,不断向外撕扯,炙热的火焰像是沸腾的岩浆,伴随着火娃咆哮的嘶鸣,整个地牢开始土崩瓦解。
妨闲远远的看着发狂的火娃燃烧一切,然后冲破牢狱,直冲天际。散落的火花仿佛绚烂的烟花,落下满地的灰烬。妨闲微微抬头,看着永无天日的阴沉,那些灰烬随风翩飞,落在他流转的白衣裳,他缓缓的,缓缓的蹲下身。
周遭有妖怪轮番冲来,看到他的模样,却生生的吓退了回去。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蹲在地牢门口而已,但是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能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冷,以及,无法节制,如魔障一般的忧伤。而他们知道,这一切来自九轩阁主妨闲。
“是什么新的法术吗?”有妖怪提问,众妖窃窃私语。
这一切妨闲看不到,他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沉浸在一望无际的深海里,挣扎着想要跳出来,挣扎着想要游出这一片伤心海。
但是,将秋的身影浅浅的出现在那海洋的深底,他割舍不下,挣扎的身体微微停滞,整个身子直坠海底。但是,越陷越深,却始终碰触不到,碰触不到那张明媚清澈的眼瞳,碰触不到那阳光灿烂的笑容。
“妨闲,妨闲……”谁摇晃他的身体,他茫然的抬头,那海洋,那笑容瞬间消散,他的瞳孔再次聚焦,看到的是帝青凌厉的面容。
“我是不是,错了?”
妨闲眼神怔忡,问的轻声。帝青动容,多少年,自从那个孩子遇到自己之后,所有疑惑迷茫怯懦忧伤的面容,全部消失。因为那个倔强到偏执的孩子,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要像自己一样主宰自己的人生,要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要做个高高在上的人。自那之后,他再也不会在人前露出孤独无助的神情。
而此刻,他仿佛回到那年,那个哭泣的孩子,满脸泪痕的向他诉苦,寻求慰藉。
“妨闲,妨闲,你醒醒!”帝青咬牙,声音冰冷。他这幅样子,被人看到,只怕诸多不利。
“帝青,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妨闲却似没有听到,双眼失却焦距,自顾自说:“我不该绑着他,不该囚禁他。如果,我对他好一点,稍微好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不会这样了?如果,如果我早点去找他,去找他,他是不是就不会死?我为了那自以为是的高傲,我不屑一顾,结果,就是他死吗?为什么,我从来都不觉得他会真的死去,我从来都觉得他那么白痴,却可以一直白痴下去。这又是为什么?是我太自负吗……”断断续续的话语,没有重心,帝青却冷起了脸。
“啪!”
一巴掌狠狠的甩在妨闲脸上,那张妖魅如花的脸上,五指山迅速肿起。
“注意你的身份,你忘了你要的是什么吗?”帝青冷声,妨闲失却的眼眸缓缓聚焦。脸上的疼痛他不放在心上,但是心上的裂痕却痛苦烧灼。他收起迷茫,面无表情的看着面色阴郁的帝青。
“我失态了。”他漠然的开口,站起身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帝青想要拉他,握了握拳头,终于是放下了。
柳上梢头,狼牙月。妨闲一步一步,跨过那些枯黄的枝叶。娑罗子、茯苓、海风藤、紫珠草……繁盛的花草朝夕间,颓败零落,仿似一种冥冥的映照。妨闲抬眼,满目苍凉像是漠北荒芜的风沙,尽是萧瑟。
他面无表情,一身白衣暗自流转,如常的斜倚在松间亭的廊柱上,池水碧绿,随风而动,心间的伤口空荡荡的迎风,生疼。
他并不擅长细数流年,也不擅长伤怀感叹。他的人生起点太高,便少了那些常人要经历的喜怒哀乐。就像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有人铺垫好前路,他只要稍稍用力,就可成就。所以他缺失了为别人着想的心,缺失了人气。
可是,他本就是妖,人气什么的,本就是多余的。只是,他遇上了那个人气太过旺盛的白痴,那个处处为人着想的白痴。于是,天生的敌意油然而生,一场无形的争斗展开,而最终他看似胜券在握,实则功败垂成。
他低头,水池中的身影白的孤单,曾几何时,这池中倒影的,是两个人。他想如果,此刻,那个白痴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披上外衣时,他必然不会在那般无视。很多时候,这世界的一些原理,让人无所适从。
拥有时不知珍惜,针锋相对,等到真正失去,才惊觉,原来珍贵至此,举世无双。
只是,是真的惊觉,还是自己一味的拒绝相信着。
从子檀手中救下他时,其实就已经明白他的与众不同了吧,却只是归咎于那时有时无的制约。
流花那件事,故意说没有必要告诉那个白痴真相,实则是怕他为流花难过吧。淡岛试探的那次,是真的生气了吧,却只是大声宣布,那是自己的玩具,以此来告诫他少打将秋的主意。
夜末的囚禁,不是怕他出卖自己,真正怕的是他离开吧。一想到他离开,内心的那种痛苦与挣扎,让他不惜囚禁,也要将他捆绑在身边……
呵,还有七夕,七夕那次,是真的小心眼的吧,算不算一种变相的吃醋?呵呵,为了那么一点鸡毛蒜皮就取走了那个丫头的记忆,现在想来,自己当真是幼稚的可以。
“噗……”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那笑容却僵死在他脸上。
很多事情,静下心来想一想,就明白,自己身在了局中,所以看不清了。而身旁的这些人,却比任何人都明白吧。淡岛笑而不语,灵秀暗中催动,罗菱步步为营。
自以为机关算尽太聪明,却实则早就被看了个通透。
所以罗菱才说,不到失去,永远不会知道他有多重要。
所以罗菱最后也赢了。
输了的是自己吧,输的一败涂地,倾家荡产。
将秋,是自己的软肋。
帝青,亦是自己的软肋。
只是,帝青强大的足以保护自己,而将秋,却是需要保护的。
被保护的人永远难以觉察保护自己之人的关切与担忧,却知道自己保护别人的辛苦与痛楚……
他抬头,狼牙月逝。呵,孰是孰非,又有什么用,将秋不属于这世界,除非提前准备,否则就是死了,也无魂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