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妨闲任由鬼童牵引,摇摇晃晃的入了青园。松香青梅,亭台水榭,端的是与昔日九轩一模一样,妨闲绕过院子,便看到松间亭静静耸立,连名字竟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一时竟是住了足只是看着,这亭子幼年之时他也很是喜欢,无论在外人面前如何打肿脸装大人,心底终归是个孩子做些过分又不讨喜的事,每每闹大了,总是帝青帮他收拾了,然后拉了他到此,少不得一场苦口婆心,帝青说到底是疼他的,怕他不悦,也总是备着些小东西,又或者教他些新术法,逗他开心。
那时骄纵惯了,只当一切理所应当,现在想来,帝青也并不比他大几岁,却真真是老城的很。且纵然是失却了记忆,却还是按照青园的模样重建了九轩,也是有事没事的,喜欢窝在松间亭里,思及此轻笑起来,竟也不去见帝青了,大步径直走入厅内,看着亭台水榭,花朵摇曳。
风不知何时冷了,妨闲却无动于衷,只是呆呆的看着水中的倒影。九轩已然没有了这样的景色,枯萎蔓延,却是他心境的写照,懒得再去打理。如今看了这一样的场景,终究不可避免的看到那张清俊相熟的脸来,只是那张脸却又平添了几分陌生,不禁微微叹息。
最近要帮着帝青大婚准备,不管他城主之位如何,不管自己与罗菱如何,这婚事却是早就定妥了的。虽说他看不上罗菱,但是帝青对他如此,他断不能不尽力,所以将秋的事情只能拖上一些时日。
等到这边事情解决了,他自然要想法子治了那流离,让将秋出来。想到将秋,不禁又看到他那张灿烂明媚的笑脸来。百年已过,非但没有忘却,却像是刻在了心上,越发清晰起来。他蓦然打了个冷战,看着水中孤单的影子轻不可见的一声叹息。
心中却不免自嘲,想自己恣意放纵的人,如何这般矫情起来。
一件长袍却悄无声息的披在了他的肩上,他一愣,此景此景,恍如隔世,他没有回头,却下意识的弯了唇角:“将秋。”
话一出口却是醍醐灌顶,蓦然起身转头,就看见帝青一双深沉的眼眸,明明灭灭。自知认错了人,他也不掩饰什么,只是淡淡的道了歉,帝青微微皱眉。
“我以为百年时间,足以忘却一个人。”
“哈哈,我也以为如此。”
“不提了,后天大婚,少不得你忙些。”
“哎呀哎呀,你这番客气,是想于我划清关系不成。”妨闲挑眉,帝青阴暗的眸子亮了亮,旋即笑了,径自坐在亭子里:“你此番如何看那城主之位。”
“那样吃力不要好的位子,拱手相送我都不要。”妨闲不屑撇嘴,旋即挑了眉看着帝青:“你想问的是你自己吧。”
“哈哈。”帝青爽朗的笑了“我自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想你也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不如你我都是各自放开了手去干吧。”
妨闲微微皱了皱眉,看着面色坦然的帝青,他如帝青曾经合作,亲密无间,但看他样子,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往日他若有想法必然来和自己商讨,但是此番话语却是摆明了要自己别插手,想想近日夜末的动向,笑了:“还有比我更好的军师不成?”
“我寻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的事你不用耿耿于怀,我也有我的打算,若需要我自然不会客气,你且放开寻你的自由和你想过的日子去。”帝青眼瞳认真,直视妨闲。
此番也不与妨闲拐弯,知道他纵情恣意的很,有些事拐弯太久反倒不如直接说出来有威慑力。而且,他是知道的,虽然谁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妨闲他自己看起来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自己因他而死这件事,始终是个忌讳,也有个伤疤。妨闲从不喜欢欠人东西,纵然是他的,更何况此番还是这命。
他一直不说,其实就是在等待时机帮助他,但是他接下来会有一大串的动作,他不希望妨闲参与其中,被有心人刺激。如同一个长辈,尽力周全,也想让孩子无忧无虑。
他让人打探了妨闲这百年的日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颓败不堪,一时竟是感慨,不晓得将秋竟是有这样大的魅力。好在将秋已死,虽然可惜,但是他觉得,将秋果然还是死了的好,否则,他于妨闲就是个不定因素。
他宁愿他慢慢的在时光中治愈,也好过再受什么意外或者刺激,妨闲虽说不是脆弱的人,有些事却决然是不可提的。
妨闲扬起唇角,勾起一抹笑:“你考虑的倒是周全,只是我却不知道,原来我在你眼中如此不济。”
绚烂的瞳孔中,没有温度。若说帝青是长辈,大哥哥们想要一手保护他,那么他就是叛逆期的晚辈,各种的想要跟长辈作对,就是不愿任人摆弄,纵然知道,那人是为了自己好。
看着他的态度,帝青苦笑,他这也是关心则乱。妨闲曾那样愤恨的说过,不愿再接受他的保护,自己却就是放不下。
“倒是我过于急躁了。”
妨闲见他软了,却也知道,他只是话中服软,不愿意跟他起冲突,但是该做什么必然还是做什么的,而他也信他有这个能力与实力,想当年征战之时,他杀伐肆意凌厉的模样,断然也是不会吃亏的,再凶残的都见过,更何况,夜末此番大多数人站在他这边,且罗菱额外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想到罗菱就不禁怨念的想到将秋,想到将秋又不禁想到流离那一副欠揍的嚣张样,心下不顺,不禁皱了眉头。
“明日礼成之后,我就走。”说罢,豁然起身,也不看帝青如何,径自而去。帝青苦笑越发浓了,这是给自己甩脸子不成。敢问,这夜末除了自家那老爹,又有几人敢对他如此,思及此,又不禁笑了,他到底还是听了自己的话,不是么。只是他也知道,若自己真有了麻烦,妨闲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他却是不知道,日后为此后悔不已,早知会是那样的结果,他必然会找各种的事,让妨闲忙死,也不让他闲的蛋疼的去寻那流离。
酒肆,灯花,飘飘摇摇,流离微微抿了口酒,微微抬眼,似是应景般,远处空旷的街道里,便走出了个人影。
玄金蛟纹长衫,笑得温文尔雅,书卷正浓,不是淡岛,却又是谁。流离目光微动,旋即恢复了平静,无所谓的看着淡岛理了理衣衫,坐在了自己面前。
“流离公子,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