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在海水里。深黑的海水咆哮着冲击深黑的岩石,粉身碎骨。情人的头颅,撕裂的疼痛,让海水灼烧起来,翻滚起来,发出低沉的,远处,是暗夜里狰狞的荒凉的,被遗弃的村庄。
我,是一具尸体,远离的喜怒,恐惧,生命的迹象都干涸在海底深处,那尸身被海浪冲击到荒凉的村庄,那是被战争荼毒过的地方,如同矗立在阳间的地狱。但是,我一点也不感到恐惧,我看见远远走来的男人,高高瘦瘦,他饿了很多天吗?他是要啃噬我的尸体吗?
不,他的眼睛里燃烧着黑暗的地火,他是地狱的天使,他来娶亲。
对,娶亲。那具死了女尸,描眉画眼,火红的嫁衣,绝代美丽如同画皮。他要跟这张画皮成亲。。。尸嫁。
他是谁?
我的头拼命疼了起来。
我醒的时候,看见轩年焦急的红肿的眼。他已经好几个昼夜不曾睡觉。苏蔓菁只打来电话,声音很急切。不过此时她正在法国跟一个客户谈生意。作为随行助理,蔓菁负责翻译,所以分不开身。
蔓菁也真的厉害,她的法语是自修,一定下足了功夫。我很高兴,她这么快能开拓自己的事业,而不是当花瓶,仅仅靠美色维持。
蔓菁听了我的恭喜,不由地责怪我。我那一摔,吓得他们心脏都快停跳,我还有功夫关心别人。
“命都快没了,唉,你怎么也不小心些?对了,那天你说的尸兵是怎么回事,你踩到了尸体?”蔓菁很着急,一着急起来就连珠带炮的。
我不由地好笑,“蔓菁你是不是表演出身,会用好几种语言,好几种声带与人交流?”
蔓菁对男人一般用嗲声,腻腻的。据说这符合一个花瓶的良好素质。
“都什么时候了,还忙着嘴贫。”蔓菁很不满,“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唉,吓死了,好了,我忙死了,先挂了。”
轩年一直若有所思看着我。他就是这样,喜怒很少形诸于色。日子久了,才能感受到他的关心。
“你一直在说梦话。”轩年一开口,就是低沉沉的。
“我总觉得自己有灵异的功能,总能看到诡异的事情。”我费力的说。
轩年握着我的手,阳气,美好的阳间气息,透过他温热的手心,传递了过来。“别瞎想,以后不要在午夜写书,尤其你写那种,通了灵界,对身体不好,改日,我请大师为你做做法事。”
我心一暖。轩年是最强势的一个,从来不信鬼神,为我的事情,他憔悴多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是真的爱我。
我的头部足足缝了九针,还好,在头发密集的地方。
“唉,我可成了破了的布娃娃了,缝好也觉得不结实,毛骨悚然的。”我缠着绷带,开玩笑地说:“不然就是木乃伊。”
“别胡说。”轩年突然提高声音。“以后,你不要回公寓了,早点搬到新房子吧。大不了分房睡,不然我太不放心了。万一再。。。”他突然收声,沉默了下来。
我握握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清远趁沈轩年不在的那几日,日日过来看我,煲汤带过来。说,是蔻丹的手艺。
我笑,夫唱妇随,日子过的不错嘛。
他不接话,只是忧心忡忡地望着我。
因那日是他送我上来,我执意不让他送我上楼,他很是自责。
清远说,那日,他心里一直很慌。他以为是蔻丹的阴气所致,没多想,想不到我差点丧命。
“这不关你的事,看,我不是没事了吗?而且我这么有口福,能尝到弟妹做的汤。”清远比轩年小几岁。
清远依然锁眉。真是好看的男子。我突然有些脸红,他坐在我床边,呼吸那么迫近。
他深深地看着我。
指针停止了跳动,时间停止了,时空对转。那个荒凉的,被遗弃的村庄,他,仍是那个跋山涉水,娶我的人。
一世又一世,我的身体几近透明,生生世世的记忆流转过来。像一种磁场,发散着红色的朦胧的光。
胸前的玉佩波光潋滟,缓缓流转。
烫。浑身跟烧红的炭一样。烫。眼前的背景逐渐虚化,天地虚无,只剩下一个字,烫。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清远以手覆我的额头:“你发烧了?这么烫。”
我只觉得口渴,鸡汤全吐了,只费力喝些清水。
如何在骤然之间发热?医生的解释永远那么匠气,他们说,是伤口感染,引发高烧。
婚礼不得不延期,一切具备,只能新娘身体好转。
足足折腾了一个月,仍然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好在,医院的肃杀之气,减弱了灵异,一时间不干净的东西,竟再也没寻找到我的梦境中去。
梦里哭了数次,醒后却想不起内容。
我在哀伤吗?我在抵御心里逐渐升腾起的感受吗?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想起上一世?
人脑在受撞击后,可能会暂时失忆,也可能会引发记忆,比如,穿透时空,抵达前世。
前世,在我催眠之后,渐渐了然。我觉得古怪万分,只觉得从一个时刻开始,我就被接连不断的怪事侵扰。
从何时开始?
对了,从那间旗袍店的戏服开始,那件如黑色大海般散发出妖冶的,咆哮的,暗沉的美,突然金色的刺目的阳光沿着鎏金的领子,边裾,滚出一道道金边。大朵大朵令人窒息的花朵,属于异域的某种妖术种植,而后蔓延,侵入人的五脏六腑。那件戏服,见过它的女人都会自杀。还有。。。鸡血玉镯。。。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诡异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一个人。
他十足的疼我,爱我,却是我最不该怀疑的那一个。
那么,这一切的幕后操作者,会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记忆中一张张熟悉的脸苍白,空洞,他们都是似曾相识的面孔,但谁知道,哪一张是我的地狱之音?
婚礼,世俗的祝福,花团锦簇,跑车的相接,规模盛况,震撼了半个城市。
终究是来了,我再怎么伪装,也逃不开宿命。
不晓得为什么,在医院的日子,想到婚礼,心里竟然是惧怕的。轩年和清远都送来过植物,那些绿意盎然的小家伙,在暗夜发出灼灼的光,仿佛要剥皮噬血。植物特有的阴冷的气场,让我不舒适加剧。
但是,到了7月份,天气眼见要炎热,轩年让医生加大了药量,吃了些补品,一定要即使举行婚礼。
他说,家里有空调,空气也好,他已经把家里布置成热带雨林,植物鲜花环伺,托植物的福,我肯定要好得快些。
总在医院,遇上暑气,不感染了才怪。
我听了他的。实在没理由拖着了。何况,我也拿不准这种恐惧,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婚前恐惧?
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熬过生死关,看清了轩年的着急。那样上火,那样熬着,放下很多紧要的事情,两头奔波。他的消瘦总不是假装?
何况,他没理由假装。只怕被他爱上的女孩,都要问一句,为什么是我吧?
婚礼的宾客,多的令我头疼。我身体还是虚弱,站不稳。换衣服的间隙,轩年让助理扶我去宾馆房间休息。
眼冒金星地坐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想起刚才仿佛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心里兀自诧异,这里怎么会有戏子?是我眼花?我太累了,即使有一个月不曾见过诡异的事情,过往的影子还是挥之不去。
换好礼服出来的时候,一阵激赏声音。他们都说,新娘好美。礼服如同量身订做,勾勒出温婉的曲线。我温柔地笑,空气凝聚起来。
轩年轻轻握了我的手,竟然如青涩年少,手心里是细密的汗。
我凝眸,微笑,接受他们的朝贺。
轩年的家人都来了,原本是十分的忧虑,见了我,便成了十分的满意。他们赞成轩年的眼光。轩年早说过,我如同璞玉,稍事雕琢,便可倾城。
蔓菁玩笑话略过眼前,她曾说,我的美,比她的更甚。
但是轩年的父亲,却蹙眉,目光闪烁不定,忧心忡忡。
他对轩年低声说:“也太像了吧?”偏被我听到,我问轩年:“像谁?”
轩年想了想,又不能不答,只得说:“像古时唱戏的美人儿。”
“哦,你父亲,哦,是父亲,喜欢戏曲?”
他颔首。
“牡丹亭呢?喜欢吗?”我一派天真。
轩年的手颤抖了一下,与我的手有瞬息的分离,而后,他握住我的手竟微微颤抖。
他在怕什么?
“喜欢,是昆曲吧,我更喜欢越剧。”
“想不到企业家的儿子,也有文艺爱好。”我调笑道。
“你别嘴贫,看晚上我如何收拾你。”轩年附耳,煞有介事地说。
我又气又羞,顿了脚,丢下他,去人群寻找蔓菁。
这个死丫头,今天说好要来,却仍然无影无踪。别指望她做伴娘了。现在,简直变成男人婆了,事业事业,一点女人味也无。
清远倒是来了,过来恭喜新娘,字正腔圆。十足的场面话。我撑着没笑。我想,他是怕轩年忌讳。虽说是友情,但是在爱中,没有男人会大度到不计较。
白色的影子又一次快速略过,我低声惊叫,指着那抹白色经过的地方。清远和轩年一起看去,礼堂的灯光却骤然熄灭。婚礼一直持续到傍晚,此刻熄了灯,四周一片死寂的黑色。
众人低呼中,隐隐的,传来戏子的轻唱。那声音,很怪异,冰冷,凄清,绝望,仿佛深邃的湖水里穿出的冰冷的声音,被浸泡过的,冰冷的。。。绝望。。。。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