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秋，天上一轮桔黄色的艳阳高悬，阳光撒在枫树林里投得片片树荫。香草一径顺着脚下的碎石路在枫林里穿行而来。
只见她鸭蛋脸儿，高挑身材，一头乌鸦鸦的头发挽个双丫髻；上着白色窄袖短襦只到腰际，下面束一条同色绢裙，裙摆将草绿色丝线滚一道指宽的水仙花边；外罩一件草绿色对襟比甲，堪堪长及膝盖上方。
此时她面带几分忧虑，行色匆匆的时不时拿眼环顾四周。
待得穿过枫树林，一座飞檐翘角的八角亭现在她眼前。亭子周围点缀着各色菊花：有绿中透黄，光彩夺人的绿牡丹，也有漫舞潇洒，浓绿逼人的绿云；有紫而黄心，亭亭玉立的墨荷，也有白而檀心，娇艳欲滴的木香菊；有粉红色绚烂的桃花菊，更兼有黄色而圆的金铃菊。那叫开得一个缤纷灿烂！
香草却对眼前的景致视而不见，只眼望着亭柱子后站着的一个细长身影，掂着脚儿赶上去唤了声：“明月姐姐！”
明月正等得不耐烦，见着她便带了三分气，问到香草脸上道：“怎么才来？我打发线儿过去请了你三回！你倒好，硬生生拖了一个时辰才晃了过来。打量你如今攀着二姨娘的高枝就翅膀硬起来了呢，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救了你一家的命！”
说完唾了她一口。
香草也不好擦脸的，委委屈屈的辩白道：“明月姐姐，我哪是那样的人？我早就想过来，偏偏那的边人都聚在一处收收捡捡，只我又是管衣裳首饰的，实在是走不开！”
“收收捡捡？”明月听了她的话醒转过来，也顾不得气急忙问道：“二姨娘都在收拾东西了？难道老爷出行的日子都定了不成？”
香草听了这话，心下暗叹：“亏得大夫人还是正室，却连老爷什么时候出门都还不知道。可见老爷心里是真真的没有她了，实在是有几分可怜。”
她口中便回道：“我也是听二姨娘身边的芍药吩咐，说是预备十二那日出门。叫我带人把二姨娘的衣裳首饰清点清点好装箱哩。”
“今日不就是初九了么，这么说只剩下三日的功夫老爷就走了不成？”明月掐算了时日，由不得焦急起来。
香草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小翼翼的道：“明月姐姐，我还听芍药和牡丹几个人闲话，说是老爷正式到任的日子在下个月二十五呢。”
“下个月二十五，下个月二十五……”明月绞着手在原地转来转去。汴京到定州有一千多里地，坐马车去也就十来日的功夫就能到。若是定了十二出门，那最迟这个月底也就能到任上。就算是到达之后收拾安顿的日子加起，也不过五六日的功夫就得了。偏偏老爷却将行程提前了二十多天，都快赶上一个来回的时间了！
想到这里，明月停下了脚步问香草道：“你的意思是老爷要带着二姨娘在路上游山玩水了？”
“二姨娘常说日日在府里闷着，都快憋出病来，好不厌烦！”香草没有直接答明月的话。
明月忍不住在心里为陈氏叫屈，抬眼又见香草面露几分同情的表情，心下了然，对她的气便渐渐地消了：“也罢，我再问你一句，老爷出门的东西是谁在预备？”
“是二姨娘唤牡丹带着画儿和扇儿两个去收拾了几件衣裳并些书本物事。姐姐也知道老爷时常歇在二姨娘处，色色都是现成的。”香草说话总是说半截藏半截的，这也是她的小心处。
明月一听便知道她是解释为什么老爷都要携着二姨娘出发了，夫人却一点音信都不知。看来除了老爷的几个心腹和留芳阁里的一群人，其他人都还蒙在鼓里呢。
只不知道老爷是故意要瞒着夫人还是根本不屑于跟夫说起呢？
明月回想起老爷和夫人相处的种种，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故意要瞒着夫人，而是根本没有想过要瞒着她，只是觉得连跟夫人说一声的必要也没有罢？
偏偏二姨娘这次也改了往日爱在夫人面前炫耀恩宠的性子，一丝消息没透出来的，想来是要到临走之时再给夫人一记重拳么？
香草见明月面上浮起几丝戚戚之色，不禁低了头暗叹道：“当初若不是夫人相救，娘亲和弟弟怕早就饿死街头，我如今说不得也被卖到哪里去做那些腌臜的事体了。只是好人没有好报呢，看她过的什么日子！”
二人一时都默默无话。
一阵秋风挟着淡淡的菊花香拂过，明月先回过神来，上前拉着香草的手道：“香草妹妹，是我有点性急了，你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明月姐姐，我才要给你道歉哩。本来早就该告诉你这件事儿，实在是我不过今儿一早才得的吩咐。我又并不是二姨娘的贴身人，只是那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得了消息我就想出来的，只是总找不到机会出来。还请夫人和姐姐能原谅香草！”香草说着屈了右腿福了一福。
明月只得将她拉起来安慰道：“好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既然该说的都说了，你就先回去吧。”
“夫人那里……”香草实在为陈氏悬心。
“放心吧，夫人那里我替你去说一声。”明月以为香草要与陈氏表白忠心。
香草见明月误会了她的意思，笑了笑也不反驳，只道：“若是那边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传过来的。出来这么久，我也就回去了。”
明月便叮嘱了几句“好好当差”“注意那边动静之类”的话就放她走了。
瞧着香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枫林尽头，明月便拣了另一条路顶着日头回滴翠苑去。
上了玉带桥，依着清澈如翡翠的柳烟湖一路穿叶拂柳的行来，明月才转过一片高高的假山石，就碰着滴翠苑的小丫头针儿慌头慌脑的跑过来，见了香草如遇着凤凰一般欢天喜地道：“可算找到明月姐姐了！”
撩着裙子急头急脑的跑成个什么样子！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忘了不曾？”明月见着针儿猴急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道。
针儿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提着裙摆，忙忙的丢开手，吐了吐舌头道：“我这不是忙着找你么？平日里你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见着你，只得往柳烟湖这边来碰运气。不曾想姐姐真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叫我好找！”
“找我做什么？难道有什么好东西要孝敬我不成？”明月见她扮鬼脸，嘴角微微扬起。
针儿一把牵起明月的手就走，一面走一面说道：“有了好东西针儿自然会孝敬你呢。现下夫人四处打发人找你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你还是快回看看吧！“
明月着忙，问道：“清风呢，她难道没在夫人身边伺候？”
“大小姐才过来放了清风姐姐下去，后面一直没见她出来哩。”针儿回过头道：“明月姐姐，咱们快回去吧。当心夫人等得心急。”
明月只得随着针儿两个回去，渐渐地她越走越快，倒把针儿甩在身后一大截。针儿见走着追不上她的脚步，趁她在前面不注意便又将裙摆提起一路小跑跟上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