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来的人，是正巧经过这里的叶璇舞。
“师兄你也是懂医术的，这孩子外面看不出来有伤，只是跌倒多半也不会有内伤，那便是真气的问题了。”叶璇舞看着他说，“我早说过这样不好，你却还是要把自己的真气给她，且不说对你的损害，这么小的孩子，身体如何承受得了？”
苏惟真脸色凝重地抱起莫素心，来不及解释，转身便走。
“师兄，我觉得，不如让师父看看。”叶璇舞追在他的身后说。
“不必了。”苏惟真头也不回地说。
他突然想起半年前在演武场上，莫素心自己飞来的情景。虽然当时他对众人解释这是上天的旨意，可是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离奇的谣言，也有些人对莫素心的身份将信将疑。苏惟真与众人相处不错，也有玄气长老的支持，才终于把这些流言压下去。不久前在后山寻桃花时，莫素心手里突然冒出来的深红色印记，也让苏惟真不得不放在心上。
若是她抱去给玄气长老看，万一查出什么，他不能保证一定会护得这孩子周全，蜀山对于异族的态度向来坚决。
想到这里，苏惟真又回头对叶璇舞说，“这件事你不要管了。”
他是师兄，说出来的话叶璇舞不得不听，可偏偏这个师兄又是一直最宠她的，叶璇舞向来直来直去，有失礼数的地方也在苏惟真的淡淡一笑中被包容了。因为这个小丫头，苏惟真几次三番地对她板着脸说话，叶璇舞心中不免起了芥蒂。
望着师兄的背影越走越远，叶璇舞对自己说，这个小丫头对于苏惟真来说绝对是个累赘，不如借此机会把她弄下山送给农户去养，也让师兄不必白白损耗那些真气，误了他的修行。想到这里，她便也转过身，走向后面的大殿。
这时候正是蜀山弟子修习功课的时间，几位长老都在各自的大殿里处理事务，叶璇舞走进去，先行了个礼，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事情都办好了？”
叶璇舞下山是肩负着降妖除魔的责任，不仅山下临近的村落，再远的地方如果出现异兆，也都需要亲自前去看看。所以她在蜀山的时间并不多，而身上的戾气比别人也更重，每次回来的第一件事便要用山中泉水洗去这些戾气，再向师父复命。
她急着赶过来忘了这回事，此时还有些忐忑，所幸师父并没有责怪，便坦然道，“事情比较棘手，不过师父，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回来便是想去藏经阁找些资料，下一次绝对可以将那些妖物一网打尽。只是，方才经过演武场，看到惟真师兄在教那个小孩子练剑。”
“哦？”玄气长老波澜不惊地说，“练剑吗？”
“可那个孩子才不到两岁，竟然可以做到借用师兄的真气。”
玄气长老捻须微笑道，“看得出来惟真是全心全意教那个徒弟，也幸好她还算争气。”
“师父，”叶璇舞见他也对莫素心有兴趣的意思，不知自己的建议是否还应该说出口，她停顿片刻，最终鼓足勇气说道，“师父，如果师兄耗费自己毕生修炼的成果来成全那个小孩，师父可会愿意看到那一天？”
玄气长老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并不开口说话。
叶璇舞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师兄的天赋，在我们这一辈弟子已是极难得的。虽然他现在止步不前，总有冲破这个关口，更进一步的时候。可是我看到的师兄，却是已经有放弃自己来教养下一代的意思，我很替他担心。”
“那么璇舞，你且说说，惟真那个徒弟如何？”玄气长老缓缓地说。
叶璇舞一愣，低头回答，“资质上乘。”
“比起你师兄，如何？”
“师父，那孩子那么小，这又如何看得出来？”叶璇舞急急说道，“何况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谁又能保证她的资质不会慢慢消失？师兄每日都会供真气给她，虽然不多，日积月累也是极伤身体的事情，求师父劝劝他。”
“惟真想怎样教养徒弟，是他自己的事情。”玄气长老微笑着摇了摇头。
叶璇舞心中一沉，咬牙道，“可是值得吗？那小孩有古怪，众人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不说罢了。”
“有什么古怪？”
“就算是星宿下凡，也只在出生时显出异象，那时的红光说是天意未免太过牵强，反倒是修炼成精的妖，体内的内丹更像一些。”
玄气长老霍然看过去，沉声问她，“你可知这句话的后果？”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却愿意相信自己的弟子，他不愿听到苏惟真刻意隐瞒真相，却也了解叶璇舞嫉恶如仇的性格。
叶璇舞点头，“方才在演武场上那小孩撞在地板上，一时人事不省，师兄不带她来见师父，却向其他人求助，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他去向谁求助？”
“如果弟子没有料错，一定是聂惟寒。”
聂惟寒在众长老眼中，却不是什么乖巧的弟子。当年急于求成，私自炼丹妄图提升修为，却落得险些走火入魔的下场，单凭这件事他便可看出他的心性并不坚定，甚至可以说是不适合修道的。只是他当时功力尽失，掌门也不忍就此将他赶出门去，最终还是在这里给他留下一席之地。
这些年，虽然剑术已无法再练，聂惟寒专心攻起了医术与丹药，也许也有着医好自己的意思，只不过这个人的事情玄气长老便不再留意了。
“惟真竟去找他？”玄气长老微微皱起了眉头，在叶璇舞的陪同下一起向聂惟寒的小院走去。
不出叶璇舞所料，苏惟真果然是去找他。
聂惟寒看到他急匆匆的样子一时有些惊讶，苏惟真从来都带着一种淡定从容的气质，何时有这般焦虑万分的表情？
“师兄，方才我借真气给素心舞剑，她不慎踩了偏，我迅速收回真气，她却还是摔倒在地下，便成这样了。”
苏惟真没有寒暄，聂惟寒也知情势紧急，也不多说话，上来便把脉。许久，他转身看着苏惟真说，“这孩子体内果然还有另外一股真气，想来你也探得出，只是不知该怎样处理吧？你把真气注入她体内，她自身吸收进去，却不会与原有的真气融合。想来之前是相互抵触，你突然撤了一边的力，这一边的力度过大，这才伤了身体。”
“不错，这一点我的确早有察觉。”苏惟真道，“只是这内力时隐时现，不好把握，这次为何持续这样久？”
“这我便不得而知了。”聂惟寒摇头道，“起初我对你这个徒弟也有些好奇，那次略微试探过，她气息平稳，体内全无真气混乱的迹象。那便只有一种解释，随着她的身体慢慢长大，那团真气也在长，大概是胎里带出来的吧。”
“那该如何是好？”
“惟真不必着急，我给她开一些调理气息的药，回去煎服，静养几个月便没事了。”聂惟寒说着，又迟疑道，“她这种情况，倒是少见。”
“等等。”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苏惟真惊讶地回头看过去，“师父？”
叶璇舞在他的注视下，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我来看看。”玄气长老走着，来到莫素心身前。
莫素心此时已经微微转醒，也听到了聂惟寒的话，对这种奇异的事情自己却没有太多感觉，只是回忆着方才拿剑的感觉，似乎有一种久违了的熟悉。舞剑的姿势是跟着身旁的人学的，也可以说是自发的，似乎剑拿在手里便知应该怎样挥动，也因为有属于自己的气息贯穿在其中，显得驾轻就熟。
只不过她的身形实在太小，就算有苏惟真的维护，还是有些跌跌撞撞。在她收势不稳时，苏惟真撤回力道，她只觉身体空了一块一头栽下去，摔倒了也不觉得难过，反而感到安心。
无论如何，苏惟真都会抱她起来，带她回去的。
莫素心笃定地想。
玄气长老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起来贴在她的颈侧，在场的其他人一时不及阻拦，似乎也无法阻拦。
“师父。”苏惟真有些不安地望过去。
玄气长老自然也探得到莫素心体内另外那股四处冲撞的气息，来势之猛，让他不由也吃了一惊，不想这么弱小的身体之内，竟藏着这样巨大的力量。
“惟真，”他缓缓说道，“惟寒所开的药剂，只能治得一时，如果她体内一直留着这些真气，以后你让她练气教她御剑时，还会与新生的真气相冲撞，就算你把自己的功力全部过给她也是没有用的。”
“师父以为应如何是好？”
“如果你还想教她，便需要给她散去原有的真气，以后多少也可以放心一些。”说着，玄气长老若有若无地瞟了叶璇舞一眼。
叶璇舞心知他也是担心养虎为患，却也不愿因为怀疑失去一名资质极佳的弟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折中的方式，如果真的是妖的内丹，毁掉便好，而后把她当作普通的蜀山弟子来教养。
“这样未免太可惜了。”却是聂惟寒低声叹道。
苏惟真攥紧手心，深吸一口气道，“师父，弟子不能答应。”
他又何时对长老的意见提出过这样明确的反对？玄气长老沉着脸看着他，听他说，“得到之心多在于浑然天成，硬要毁掉她与生俱来的能力，未免偏离教养的本意。素心身上的异象，在蜀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我知道师父是担心那些谣言在其他弟子中形成不好的影响，可是我已经答应了素心死去的父母，会以己之力抚养她长大成人，又岂能对已故之人食言？”
“你想怎样？”玄气长老静静地看他。
苏惟真轻叹道，“弟子已多年没有下过山了，师妹那件事情请交给我来处理。往后，就让弟子云游几年吧。”
“师兄。”叶璇舞断然想不到他会做到这般地步，不由惊叫出声。
玄气长老又怎会不了解他最得意的弟子的脾气？苏惟真看似温和，真正在意的事情却绝不会退让。可是作为长老，从来都需以大局为重。
“随你去吧。”他有些怅然地说。
“师父。”
众人只听到莫素心用微弱的声音说着，又见她爬起来，手脚并用地蹭到苏惟真身边。苏惟真低头看她，从此以后便真正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
莫素心攥紧他的衣袖，抬起头用力地看着他重复道，“师父。”
他没有放弃她，她也绝对不会。
